赵桓这才笑了一下:“好。”
他将茶盏轻轻放下:“这不是逼你,也是护你。”
“如今江南安稳是假的,人心才刚松一口气,若再来一场粥棚出血、庙中纳钱买签的丑闻,百姓不是失望,是彻底绝望。”
“我不求佛门清净,只求你们守得住自己那道门。”他起身,负手而立,“佛度众生,我管人间事。你们若真慈悲,就不要让人寒了心。”
慈济法师跪坐不起,重重合掌一礼,缓缓低声一句:“陛下说得对,世人苦久了。”
慈济法师那句世人苦久了一出口,屋内便静了一瞬。
风从佛堂后廊慢慢穿过,吹动檐下木铃叮当几声,空气里除了茶香,还多了几分沉思的味道。
李纲轻轻将茶盏放下,缓声开口:“既如此那便请法师说说,如今大报恩寺所在的金陵,以及周边各州,佛门圈地之事,究竟有多深?”
慈济眉头一动,没急着回答,只是低垂眼帘,像在思索什么。半晌,他才轻声道:“李相这句话,怕是早藏在心里了。”
“那也好。”赵桓点点头,语气依旧不重,“你若能说清楚,我不查你;你若不说,我明日便让宗相带户部过来,亲自查。咱们不是对寺庙动手,是对庄主动手。”
慈济眼神微闪,终是长叹一声:“既然陛下与李相问了,那贫僧便不藏了。”
“朝廷以为如今各寺香火兴盛,是因为百姓愿信、愿供,但实情是,香火钱最多撑得起一半的开销,真正供得起庙宇扩建、僧人衣食、斋舍抄经的,是地。”
慈济说到这,顿了一下,像是下定决心,继续缓声说道:“陛下、李相,如今江南各寺,不止我报恩寺,几乎都在买地。”
“从十年前起,南京、苏州、润州、常州、杭州一带,佛门圈地之风就开始兴起。刚开始是收捐,有人布施几亩说是求福报;后来是赎地,有人抵命债、供田契;再后来干脆就是明买,银子是真银子,契纸是真契纸,挂个佛号,不走税册。”
“到现在,”他抬眼看着赵桓,“不客气地说,江南前十的大寺,手里握着的田地,不比十个乡绅少。”
李纲听得眉头一紧,沉声问道:“这么多地,哪来的人耕?”
“这便是第二桩事了。”慈济轻轻叹了口气,“佛门虽收地,却不能下田,于是便雇人。”
“雇谁?”
“雇的是那些原本种这块地的百姓。”他说着苦笑了一下,“他们失了契,卖了田,结果最后还是给这块地打工,种的是原来的田,收的却是租粮。”
“不同的是,原来租给地主,现在租给佛祖。”
李纲神色渐冷:“那百姓认吗?”
“认。”慈济闭上眼,“因为佛门养得起他们一家老小,出了事还能送斋送米、抄经超度。哪怕租重一点,他们也认,只要活得下去,就没得选。”
“而且比起交给县里征粮,有些人反而觉得,供佛安心。”他说到这,语气里带出一丝苦涩,“陛下说得对,人心乱久了,就连老实人也只求一口饭,哪管地是谁的。”
赵桓静静听完,手指却不动声色地敲了两下茶盏边缘,像是在某个节骨眼上落了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