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不乏会做诗的男子,但能把诗写得不留痕、不使巧,写进情理中去倒是少见。”
陆瑛垂眸一笑,不谦不傲:“表姐过誉了,我不过多看了几本书,尚不敢妄言才情。”
她这句话说得极妙:既有退让之意,又没自矜;分寸拿捏得刚刚好。
史芸低头抿茶,目光却始终不远不近地落在她身上。
她不急着定论,也不急着套话,只是不断试着从不同角度,如小时候的旧趣、江南的水路、冬日女学收课、甚至问她织坊里的桑麻收成,隔着话头观察这个表妹的反应、用词与情绪波动。
一次、两次、三次。
陆瑛应对如流,无论是提到州中贫民施粥,还是女学冬衣织料的调度,抑或对女眷礼节的思辨,皆言语有据,见解清晰,不多言、不妄言,却句句在理。
坐在一旁的史澜不动声色,只在史芸悄悄放下茶盏的时候,眸中划过一丝笑意。
这一关,她过了。
史芸将茶盏轻轻搁在几案上,微微侧头,语气带了点随意地问了一句:“对了,姨父姨母此番来建康,是只待这一两日?怎地没见你们早些入宫走动?”
陆道源放下茶盏,微笑着回道:“原本就打算住三五日就回东阳,这头年末公务缠身,吏部那边还有些案牍未决,陆某不敢久留。”他转头看了妻女一眼,语气温和:“这次带她娘儿俩出来走动,是因内子常念及夫人,还有芸儿,想着年后不一定有空闲,不如趁着天气尚好,出来省亲一趟,也算给瑛儿长长见识。”
史芸闻言轻轻一颔首,眼里浮出几分若有所思。
厅中静了片刻,只有壁炉中柴火啪啦一响。
她忽地轻笑一声,语气带了点认真,又不显拘束:“既是姨母与姨父要回去,那陆瑛便不急着走了。不若让她暂且留在建康,住上几日?”
此话一出,陆夫妇对视一眼,陆瑛微怔,目光带着一点不敢确信地望向史芸。
史芸却仿佛未觉,手指抚着茶盏边缘,语气不疾不徐地继续说道:“建康冬日虽寒,却也热闹,节气将近,宫中、外街各处都要张罗年节礼仪,许府那边前些日子也请我挑过几个合用的礼娘,正愁找人帮着打点。”
“你若肯留下来,既可帮我些许事务,也能趁机在北地这边住上一段,适应一下气候风俗。说到底,你若日后真要嫁来北方,哪能不先在这边住住?”
这话说得柔,却意味十足。
厅中气氛微顿。陆道源眼神里明显闪过一丝踟蹰,陆夫人却是立时明了了女儿这趟来建康的“试水”意味。两人对望片刻,终究都没出声反对。
陆瑛一双手端得极稳,她眼中却悄悄泛起一层不易察觉的涟漪。只是片刻,她起身欠身一礼,语气规矩,却带着点她这个年纪才有的坦率与认真:“多谢表姐体恤。若姨父姨母允我留下,瑛儿愿意在建康多住几日,也算见识北方风俗。”
话未落,史芸已抬手轻轻扶了她一下,笑容清淡却带着些亲近:“什么愿意不愿意,咱们谁跟谁,还用说这么见外的话?”
“你留在许府,一则是清净,二则有几个女官也好作伴,闲暇时教教宫中女学的学子,或帮我挑几样新样的书签也成,总之,不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