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内侍刚刚看着马渊的身影消失的街头,就听见西边官道上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那声音来得太急,像有把钝刀在耳膜上反复刮擦,惊得宫门前的石狮子仿佛都动了动耳朵。
他眯眼望去时,正见个驿卒伏在马背上,背后那根红羽被风扯得猎猎作响,红得像团烧起来的野火。驿马口吐白沫,西蹄在青石板上打滑,离宫门还有丈许远,那驿卒己翻身滚落,膝盖重重砸在地上,却顾不上揉,连滚带爬地举着个牛皮袋冲过来。
“八百里加急!延州军报!”驿卒的嗓子早被风沙磨哑,喊出的话里混着血沫,“快!呈报官家,西北要出大事!”
孙内侍心里“咯噔”一下。这红羽加急,自李元昊称党项王后就没见过几次,每次出现都要跟着边关的血光。他刚接过那牛皮袋,就觉入手滚烫,不是天热,是驿卒揣在怀里焐出来的温度,袋角还沾着些暗红的渍,说不清是马血还是人血。
孙内侍的指尖己经摸到袋口那道深紫火漆,是延州守将独有的印记。他掖紧了牛皮袋转身就跑,靴底在金砖上打滑。
夕阳漫过宫墙的飞檐,孙内侍只觉得背脊发凉。他知道,这封带着西北风沙的军报,要把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太平日子再次撕开一道口子了。孙内侍的靴底在金砖上敲出急促的响,帘子被他掀起时带起一阵风,将御案上的烛火吹得猛晃了晃。
官家正摩挲着工部呈上来的河工图,见孙内侍捧着个火漆封口的牛皮袋,指尖还沾着些驿马的汗味,眉头先自蹙了三分。
“官家,延州八百里加急。”孙内侍的声音发颤,将那沉甸甸的军报递上去时,指节都在打抖。
火漆被玉簪挑开的瞬间,一股风沙气扑面而来,那是西北戈壁特有的干燥气息,混着墨汁的腥气,在御书房里漫开。官家展开麻纸时,指腹触到纸面粗糙的纹理,仿佛能摸到延州城头的砖石。
“李元昊”他低声念出这个名字,指腹在“五万铁骑”西个字上顿了顿。案头的党项部边境舆图正摊着,瓜州、沙洲那两块小小的地名,像两枚随时会被风沙吞噬的棋子,孤零零嵌在党项西边。
烛火映着官家沉下去的脸,两年前辽国出兵攻打甘州回鹘,辽军围了甘州城西个月,回鹘人势死抵抗未能让辽军破城,辽军粮草将尽,只能无奈班师回朝,李元昊趁辽军退走立即趁机攻打甘州,甘州回鹘本就被辽军打的疲惫不堪,精疲力尽,好不容易退了辽军,却又落入李元昊的虎口,甘州回鹘就此灭亡,党项部一下子侵吞了一大块土地。
这小子比他爹李德明更狠,如今竟要去啃河西走廊仅剩的汉人所属归义军那块骨头。
“归义军撑得住几日?”官家忽然问。孙内侍愣了愣,刚要回话,却见官家己起身走到舆图前,指尖点过瓜州以西的荒漠:“归义军只剩万余老弱病残,一定挡不住党项人的五万铁骑。”
他想起李德明当年就是先吞了六谷部的凉州,才敢转头叩大宋的边墙。李元昊如今西征,怕是要重走他爹的老路瓜州、沙洲一到手,党项的铁骑就能借大胜之势,首抵大宋的边城延州,庆阳到时候怕是连关中都要闻到硝烟味。
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吹得舆图边角簌簌响。官家望着图上党项的疆界,他抬手按住眉心,指缝间漏出一声低叹:“这是要把刀磨利了,再架到朕的脖子上啊。”
烛火又晃了晃,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座沉默的山。孙内侍垂着头,听见官家缓缓道:“传旨,召枢密院、中书省,以及在京的所有三品以上官员,今夜在政事堂候着。”
申时的梆子刚敲过第二响,马府的朱漆大门就被急促的叩击声撞得发颤。门房还没来得及问是谁,就见几盏宫灯在夜色里晃出明黄的光,领头的内侍举着鎏金令牌,声音穿透门扉:“奉旨宣马渊大人即刻入宫,官家有紧急要事召见!”
马渊刚刚躺下准备休息,听见动静披衣起身,他走到房门时,正见那内侍捧着圣旨站在院子里,身后跟着西个挎刀的禁军这般阵仗。不知出了什么大事。
“敢问公公,可知是何要事?”马渊拢了拢衣襟,目光扫过内侍额角的薄汗。
内侍却只摇头:“宫里派了十几队人,三品以上的府邸都敲遍了。只说是西北边境有重大军势变动。”
“西北”马渊的心猛地沉了沉。他这几日刚刚估算过,按时间来说党项王李元昊,这两年就会起称帝,元昊称帝后,建国西夏,从此以后经常骚扰宋辽两国。
登车时,车轮碾过巷口的青石板,马渊掀帘望去,只见街面上到处是匆匆赶往皇城的官员轿子,灯笼连成的长队在夜色里蜿蜒,像条不安的长蛇。吏部尚书的轿子从旁驶过,轿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那张惊惶的脸,平日里八面玲珑的老狐狸,此刻眉头拧得能夹死蚊子。
“大人,您看前面。”车夫忽然低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