砺心岩顶的冰雪,在第八个年头彻底消融,露出黝黑如铁的岩石本体。毛三盘坐其上,周身再无冰雪覆体。并非酷寒退去,而是他体内那微弱却生生不息的本源暖流,己能自发抵御这死亡谷的极致冰寒。皮肤上蛛网般的裂痕早己愈合,留下浅淡的银灰色纹路,如同干涸河床的印记。他身形依旧精瘦,却再无半分虚弱之感,每一寸筋肉都蕴含着爆炸性的力量,沉凝如山,不动如岳。
体内,风暴后的废墟上,新的秩序在艰难重建。
心口处,青铜印虚影不再黯淡,反而呈现出一种历经劫火淬炼后的古朴厚重,光芒内敛,如同深埋地脉的青铜矿心。那条曾近乎干涸的支流,如今虽不复之前的奔腾咆哮,却流淌得异常沉稳、凝练。青黑色的能量如同融化的青铜液流,每一次循环都带着金属特有的嗡鸣,沉重而坚韧。墨黑的阎罗印主脉,依旧深邃如渊,但那份死寂之中,却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收束”感,仿佛狂暴的冥河被纳入了无形的堤坝,表面平静,内里却蕴藏着更恐怖的毁灭伟力。鬼医内息,则彻底蜕变为一种无形的、坚韧无比的调和“法则”,不再需要刻意催动,便本能地流转于青铜与阎罗之间,如同最精密的齿轮,维系着一种更加内敛、更加稳固的三角平衡。
伤势的暗礁,潜藏于看似平静的水面之下。强行融合法则雏形带来的本源之伤,远非皮肉之苦。经脉深处,几处最关键的节点,如同被雷霆劈过的古树,看似愈合,实则留下了细微却顽固的“道伤”。那是法则之力反噬留下的烙印,如同瓷器上无法弥合的冰裂纹,阻碍着力量的完美流转,更成为他试图更进一步、真正驾驭那混沌伟力的最大障碍。
镜灵沉寂无声。毛三知道,那刻薄的家伙必定在暗中注视。疗伤,只能靠自己。
他不再急于求成。意念沉入心口青铜印,不再呼唤磅礴煞气,而是如同最耐心的矿工,一丝丝地剥离、引导着印记深处那精纯温和的本源气息。这气息微弱,却带着昆仑地脉最古老的厚重与青铜门本源的温润。他将这丝气息,小心翼翼地引导向经脉深处那几处顽固的“道伤”。
过程缓慢得令人窒息。如同用最细的绣花针,蘸着温水,去修补碎裂的琉璃。本源气息流淌过冰裂纹般的道伤,带来并非剧痛,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酸涩、麻痒,以及一种缓慢却持续的、仿佛灵魂被抽丝剥茧般的虚弱感。每一次引导,都伴随着巨大的心神消耗,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又在寒气中凝结成霜。
孤寂,是比酷寒更锋利的刀。
八年了。风雪依旧,死谷依旧,青铜巨门沉默依旧。陪伴他的,只有自己沉重的呼吸,体内力量循环的嗡鸣,以及那些在漫长孤寂中愈发清晰的回忆。
白芷。
她的面容在脑海中从未模糊。阴曹的幽暗囚牢,她苍白憔悴的脸,那双盛满思念与无助的眼眸这画面如同一根烧红的烙铁,每一次浮现,都在他灵魂深处烙下滚烫的印记。痛楚尖锐,却也带来一种近乎自虐的清醒。这痛,让他不敢沉沦,不敢懈怠。十年之约,是救她脱困的倒计时!每修复一丝道伤,每稳固一分力量,便离那个目标更近一步!这份刻骨的思念与沉重的责任,化作最冰冷也最炽热的燃料,驱动着他在这绝域中,日复一日地雕琢自身。
爷爷。
指尖那枚冰冷的青铜戒,是另一座压在心头的大山。爷爷残魂沉睡其中,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之烛。当年那嘶哑绝望的警告——“吃修炼的人以充内门损耗”——如同梦魇,在无数个寂静的寒夜中回响。爷爷用最后的清醒为他换来了生的机会,自己却坠入永恒的沉眠。对爷爷的愧疚,如同沉重的锁链;唤醒爷爷的执念,则如同黑暗中唯一的灯塔。他修复道伤,锤炼力量,不仅仅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有朝一日能砸碎那青铜戒的枷锁,让爷爷的魂火重燃!这份沉甸甸的救赎,让他在每一次心神动摇、想要放弃那枯燥痛苦的修复时,都死死咬紧牙关,重新凝聚意念。
山外。
马婆婆佝偻的身影,浑浊眼睛里深不见底的担忧葛若楠那咋咋呼呼、最后却倔强闯入死亡谷的身影,她昏迷前眼中浓烈的心疼,以及收到那冰冷传音符后可能有的反应这些牵挂,如同无形的丝线,跨越千山万水,缠绕着他。它们带来温暖,也带来更深的沉重。守护他们安宁的责任,让他必须活着回去,必须变得更强!这责任,是枷锁,亦是支撑他在这孤峰之上,对抗虚无的最强甲胄。
时间,在无声的修复与漫长的孤寂中流淌。毛三如同最沉默的工匠,用意志作锤,以本源为凿,一点点地打磨、弥合着体内的道伤裂痕。进展微乎其微,痛苦与孤寂如影随形,但他眼中的光芒,却愈发沉凝,如同历经亿万年风霜的昆仑玄玉,冰冷、坚硬、内蕴神华。
当第九个年头的寒风再次卷过砺心岩时,毛三体内那几处最顽固的“道伤”裂痕,终于被那涓涓细流般的本源气息,艰难地弥合了大半。虽然未能彻底消除,那冰裂纹的痕迹依旧存在,但力量在其间的流转,己不再有明显的滞涩与刺痛。一种前所未有的“通透”感,隐隐在他体内滋生。
就在这时,镜灵那久违的、带着一丝疲惫的清冷声音,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在他识海中响起:
“哼,总算没把自己彻底折腾成废品。道伤难愈,算你命硬。”
声音顿了顿,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漠然:
“剩下的骨头渣子,光靠你这点温吞水,磨到死也化不开。想彻底磨平?想真正摸到那‘门’的边?那就再把自己丢进炉子里炼一次吧!”
话音未落!
嗡——!!!
整个死亡谷,地动山摇!并非来自青铜巨门,而是源自砺心岩周围的大地!无数道更加凝练、更加狂暴、色泽近乎暗金的庚金煞气,如同被激怒的狂龙,破开冻土,冲天而起!这些煞气不再是游离的气流,而是带着强烈的“恶念”与“吞噬”意志,如同活物般,疯狂地朝着盘坐的毛三噬咬而来!比之前的晶簇蜉蝣更加凶戾百倍!
与此同时,浓雾翻滚,不再是单一的雪魈呜咽。尖锐的虫鸣、沉闷的兽吼、凄厉的魂啸无数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冰刀螳魔闪烁着幽蓝寒芒的镰刃,秽土岩蟒喷吐着腥臭剧毒的泥浆,玄冰冥母飘荡着麻痹灵魂的触手,甚至还有更多形态扭曲、气息更加诡谲的邪魅,如同嗅到了血腥的鲨群,从浓雾深处、冻土之下、罡风之中显形,密密麻麻,遮天蔽日!它们的目标只有一个——砺心岩上那个散发着精纯力量气息的“炉鼎”!
万邪噬身!这一次,是镜灵亲手引动的、更加狂暴、更加致命的淬炼之火!
毛三缓缓睁开双眼。古井无波的青铜色眼眸深处,没有丝毫意外,只有一片冰封的沉静,以及一丝隐忍了九年的、终于被点燃的凌厉战意!
九年孤寂,九年磨砺,九年一步一个脚印的修复与积累,早己将他的意志淬炼得如同这昆仑玄冰,坚硬、冰冷、剔透。恐惧?早己被磨灭。愤怒?亦被锻打成最纯粹的杀伐之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