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郎七依旧坐在那张花梨木书案后。炉火上的紫砂壶早已凉透。他指间捻动着那串油润的紫檀佛珠,目光却落在书案一角摊开的《断指经》上。书页停留在某一章,上面绘着极其复杂的经络运行图,旁边一行朱砂批注小字:“千算熬煞,气透玄冰,佛魔一线”。
窗外,风雪似乎小了些。
突然!
夜郎七捻动佛珠的手指,毫无征兆地猛地一僵!
啪嗒!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清晰无比的断裂声响起。
他指间那串盘玩了数十年、油光水滑、坚硬逾铁的紫檀佛珠,其中一颗珠子上,毫无征兆地裂开了一道细如发丝的缝隙!那缝隙贯穿了整颗珠子,边缘极其光滑,如同被无形的利刃瞬间切开!
夜郎七捻着那颗裂珠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他猛地抬眼,那双古井无波的深邃眼眸里,第一次,清晰地翻涌起滔天的巨浪!惊愕、震动、难以置信…最终,都沉淀为一种近乎凝滞的、冰冷的锐利。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墙壁和数十里的风雪,死死钉在了寒月湖的方向。
书房里死寂无声。只有那颗裂开的佛珠,在指间散发着无声的悲鸣。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极其轻微、几乎被地毯吸收殆尽的脚步声。脚步声在书房门外停下。
沉重的紫檀木门被无声地推开。
风雪裹挟的寒气瞬间涌入温暖的室内,吹得书案上的烛火一阵剧烈摇曳。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
花痴开。
他回来了。
单薄的灰色旧棉袍几乎被风雪浸透,冻成了僵硬的冰壳,沉重地挂在他单薄的身体上。裸露在外的脸颊、耳朵、手指,布满了冻伤的青紫和裂开的小口,有些地方渗出的血水已经冻结。他浑身湿透,头发上结满了冰凌,滴滴答答地往下淌着冰水,在门口昂贵的地毯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他每一步迈出,都带着冰碴摩擦的“咔嚓”声,身体因为极度的寒冷和疲惫而微微摇晃,仿佛随时会倒下。
然而,当他抬起脸时,书房内摇曳的烛光清晰地照亮了他的面容。
苍白,毫无血色,如同新雕的玉像。嘴角残留着一抹未曾擦拭干净的暗红血渍,在苍白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目惊心。但这张脸,已经彻底褪去了最后一丝属于孩童的痕迹。轮廓冷硬,线条分明。
最慑人的,是那双眼睛。
依旧是纯粹的黑色,却不再空洞。那里面沉淀着十年黑石室的枯寂,毒蜂针蛰的痛楚,冰湖刻经的酷寒,以及…某种刚刚苏醒、冰冷得足以冻结灵魂的东西。深不见底,如同暴风雪过后的寒夜星空,沉寂之下,是汹涌的暗流与吞噬万物的寒意。那是一种历经极致淬炼后,非人的沉寂与锋利。
他拖着沉重的、不断滴落冰水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到夜郎七的书案前。冰冷的雪水在他身后拖出一道蜿蜒的湿痕。
停下。站定。
花痴开没有行礼,也没有说话。他只是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迎向书案后夜郎七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他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种冰冷力量的牵动,扯动了凝固的血痂。
他伸出舌头,再次舔了舔嘴角残留的血渍。那动作缓慢、专注,带着一种近乎野兽舐伤般的原始和漠然。
然后,他开口了。声音干涩、沙哑,如同冰层摩擦,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玉盘上:
“师父。”
他顿了顿,黑沉沉的瞳孔里,冰冷的光芒如同极地永不坠落的寒星,死死锁住夜郎七的脸,尤其是…那只捻着裂开佛珠的左手。
“杀我爹的人…”
他舔了舔嘴唇,尝尽那最后一丝铁锈般的腥甜,一字一句,清晰地问道:
“…左手可有六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