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黑棺在八名壮汉的肩扛下,如同一条蛰伏的恶蛟,沿着蜿蜒湿滑的山路,缓缓向山下行进。每一步都伴随着木杠不堪重负的呻吟和绳索紧绷的摩擦声。
山路崎岖,抬棺的汉子们步履沉重,汗如雨下,肩膀在重压下剧烈颤抖。棺木随着步伐不可避免地微微摇晃、颠簸,每一次晃动,都牵动着陈默紧绷到极致的心弦。
他强忍着胸口的隐痛和身体的虚弱,紧跟在队伍侧后方,目光如同最锋利的锥子,死死锁定着那口被暗红墨线缠绕的棺材,尤其是它被抬起后、在移动中不断变换角度的底部。
光线昏暗,树影婆娑,沾满湿滑黑泥的棺底在晃动中时隐时现。陈默的心脏随着每一次颠簸而狂跳。他努力睁大眼睛,试图穿透那些晃动的阴影和滴落的泥水,看清底部那些关键接缝处的墨线状况,特别是靠近尾端那个最狭窄、最隐蔽的角落!
“稳!稳一点!”陈默忍不住嘶声提醒抬棺的汉子,声音因紧张而干涩,“别晃!看脚下!”他恨不得冲上去帮忙稳住棺材。
为首的汉子咬着牙回应:“小…小师傅…这路太滑…棺材太沉…我们…尽力了…”他的声音都带着颤抖,显然己到极限。
就在这时,队伍经过一处陡坡转弯。山路狭窄,外侧就是陡峭的山崖。为了保持平衡和转向,抬前杠的汉子不得不向内侧用力倾斜,整个棺木随之向内侧猛地一晃!
“小心!”陈默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这剧烈的晃动瞬间,棺底靠近尾端那个狭窄的缝隙,在角度变换下短暂地暴露在几缕穿透树冠的惨淡光线中!
陈默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看到了!
在那不足半指宽的、深邃的缝隙边缘,一道暗红色的墨痕本该如同锁链般紧紧覆盖其上。然而此刻,那里却出现了一小段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空白!墨痕在此处似乎变得极其浅淡,甚至中断了!
更糟糕的是,就在那空白处的边缘,一小块湿滑粘稠的黑泥,正随着棺木的晃动,缓缓地、如同活物般蠕动覆盖上去!
就是那里!陈默前世记忆中最致命的疏漏点!
“停!快停下!”陈默如同被烙铁烫到,嘶声力竭地大吼起来,声音都变了调!他猛地指向棺尾底部,“那里!墨线!缝隙!没弹透!被泥盖住了!快停下检查!”
这突如其来的嘶吼让整个队伍猛地一滞!抬棺的汉子们吓得一个激灵,下意识地就想停步,但沉重的惯性让他们无法立刻稳住!
“哎哟!”内杠一个汉子脚下一滑,身体猛地趔趄!沉重的棺木瞬间失去平衡,剧烈地向外侧倾斜!所有抬棺者都发出惊恐的呼喊,拼命稳住!
“稳住!稳住!别松手!”九叔的厉喝声如同惊雷炸响!他身形如电,一个箭步冲上前,双手猛地托住即将倾覆的外侧棺壁!一股沛然的力量瞬间注入,硬生生将倾斜的棺材稳住!
惊魂未定!所有人都吓出了一身冷汗!要是棺材翻下山崖,后果不堪设想!
“陈默!”秋生刚才也被吓得不轻,此刻见棺材稳住,一股邪火蹭地冒了上来,冲着陈默吼道:“你鬼叫什么!差点害得棺材翻下去!你知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
他指着还在微微晃动的棺材尾部,怒气冲冲:“什么缝隙墨线!哪儿有问题?!我们刚才弹得清清楚楚!师父也检查过了!就你多心!疑神疑鬼!一惊一乍!这路这么难走,你还要大家停下来看这看那,不是添乱是什么?!”
文才也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喘着粗气附和:“阿默,你…你太紧张了!刚才那一下多危险!那底下黑乎乎的都是泥,你看花眼了吧?
我们弹的时候明明都弹到了,朱砂墨都渗进去了!没事的!赶紧走吧!到义庄就安全了!”他只想快点离开这鬼地方,结束这提心吊胆的行程。
陈默被秋生吼得脸色更白,胸口因激动和急迫而剧烈起伏,牵扯着隐痛。他张了张嘴,想指着那缝隙辩解,但棺材在九叔和汉子们的努力下己经重新摆正,那个致命的缝隙角度再次被阴影和棺木自身的结构遮蔽,根本看不到了!刚才惊鸿一瞥的“空白”和蠕动的黑泥,仿佛只是他高度紧张下的幻觉!
“师父!您看…”陈默只能将最后一丝希望投向九叔,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和急迫,“弟子刚才确实看到尾端底部有一处缝隙墨线似有疏漏,且有泥污覆盖!恳请师父…”
“好了!”九叔低沉的声音打断了陈默,他双手依旧稳稳托着棺壁,目光锐利地扫过陈默苍白焦急的脸,又看向那被阴影笼罩的棺尾底部。刚才的险情确实因陈默的喊叫引起,但也暴露了道路的凶险和抬棺的极限。此刻队伍惊魂未定,山路狭窄,在此停留检查,风险更大。
他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断:“陈默,你的担忧为师记下了。但此地停留凶险!待回到义庄,停放稳妥,为师必与你一同,将底部所有缝隙接榫处,一寸一寸查验清楚!若有疏漏,即刻加固!”
他目光转向惊魂未定的抬棺队伍,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安抚:“继续走!打起精神!缓步!求稳!再有十步,便是平路!秋生文才,你们到前面探路,清理碎石湿苔!陈默,你跟着我,莫再多言!”
九叔的命令如同定海神针。抬棺汉子们定了定神,重新扛起杠子,更加小心翼翼地迈步。秋生狠狠瞪了陈默一眼,拉着文才快步走到队伍前方去探路清障。
陈默站在原地,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他看着那口再次移动起来的黑棺,看着棺尾底部那重新陷入深沉阴影的致命角落,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他。
师父的保证,并未能驱散那跗骨之蛆般的危机感。他看到了!他真的看到了那瞬间的疏漏!可无人相信!无人愿在此刻停下!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口巨大的凶棺,在摇晃中,在师兄们的不耐和催促下,在抬棺者沉重的喘息中,一步步,远离了这荒僻的山坳,朝着人烟密集的任家镇,朝着他们最后的庇护所——义庄,缓缓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