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某粗鄙,陛下及座师不嫌阎某才疏学浅,形状粗陋,得入三甲,已是天恩。”
张居正瞳孔骤然收缩,死死盯着叩拜的阎赴,内心胆寒!
这种人。
要么当真木讷感恩,心中自卑。
要么隐藏其志,所图甚巨!
张居正仍未看透,于是继续对阎赴试探开口,看似无意:“这次观政之后,以阎兄名次大概会外放地方,分配县令之职,主政一方。
“其中艰难琐碎,倒是埋没阎兄胸中良策。”
三月京师仍是寒意重重,阎赴从地上爬起来,拍打着老旧衣衫袖口,呵呵笑着:“为官主政,代天牧民,也是恩德,学成文武艺,自要为君分忧。”
他甚至近乎谄媚看着张居正,连称呼都改了:“张大人是二甲九名,想来庶吉士已是手到擒来,届时还望多多照拂,下官感激不尽。”
张居正还要说话,那边王世贞已是红光满面,提着酒壶转头:“叔大,你我当共饮一杯。”
“与那糙汉有什么好说的,平白丢了身份。”
阎赴被他人指责也不在意,只是装的唯唯诺诺,似要举杯,又尴尬放下,只陪着笑点头。
静默许久,张居正起身,在离去之前,他忽然郑重看向阎赴:“他日我若为重臣,必助阎兄一展抱负!”
张居正不知为何,觉得这客栈尽庸碌,唯独阎赴他看不穿此人。
阎赴低头盯着酒杯的瞳孔亦是微微收缩。
不愧是张居正,大明权臣。
他对细节观察敏锐太多,自己的心思似乎都被看透几分。
于是彼时趁着张居正宽袍大袖挡住身后一众新科进士,阎赴忽然抬头,眼眸首次变得锋锐,像是不经意问道:“张大人若为重臣,想打造怎样山河?”
张居正敛容思索,半晌,缓缓开口:“整吏治,追赋税,办教育,定边疆。”
“国富民强。”
话音微顿,张居正也旋即再度反问:“阎兄又想打造一个怎样的山河?”
那一刻他期待看着。
阎赴笑了,没说话,再度翻起书来,像是他胸有稻草,回不出这问题。
张居正深深看了此人一眼,而后转身和新科进士喝酒。
翻书声在喧哗行酒令中微不足道,角落里的阎赴像是与一众新科进士割裂成两个世道。
桌案上,阎赴看着繁荣的十二里长街,他眼神一闪而逝闪过杀意。
阎赴低头,看着这具破烂衣衫下的粗糙身躯,想着父母所说的二十年寒窗,报效家国。
想着借米度日的艰难,父亲低三下四佝偻的腰杆。
想着每日种完田挑灯夜读的母亲心疼看着灯油,却从不曾说什么的神情。
想着和野兽在山间周旋,拼命保护田地庄稼的命悬一线。
想着为救乡亲,而被刮得血肉模糊的手足。
因为这些,才有了这样粗糙的体魄。
才有了累累的伤疤。
难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