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副主任那辆破吉普,到底没跑过拉土豆的解放卡车。
车屁股后头“突突”地冒着一溜黑烟,颠颠簸簸地消失在山坳拐角。
下河村的打谷场静了没几秒,就“刺啦”一声,彻底炸了锅。
那股子喜悦劲儿,压根藏不住。
它从每个人的眼珠子里、咧开的嘴角边、一声高过一声的嚷嚷里,玩命儿地往外蹿。
整个下河村,都泡在这滚烫的快活里头。
日子,好像真就有了奔头。
妇女生产队那边干得热火朝天。
村里特地腾出两间大瓦房,盘了新灶,支上大锅。
女人们把那些卖相不好、磕破了皮的土豆洗净、磨浆,沉淀出一盆盆雪白的淀粉疙瘩。
手巧的,把淀粉做成一根根透亮的粉条,晾在院子的高粱杆上,太阳底下明晃晃的,比姑娘头上的玻璃发卡还扎眼。
供销社的钱副主任是个实诚人。
没过两天就托人捎信,说下河村的粉条和淀粉,供销社全收,价钱公道。
这话一传开,村里人干活的劲头更足了。
男人们也没闲着,大牛领着一帮壮劳力,成天在地里打转。
几个人蹲在田埂上,合计着开春后,是不是能把后山那片荒坡也给开了。
“有陈大娘的法子,再赖的地,也能给它伺候出金疙瘩来!”
这话,现在是下河村的铁律。
陈念这几天,忙得脚不沾地。
她不再是那个总跟在奶奶身后,怯生生的小丫头了。
村里人现在见着她,都喊一声“陈总指挥”、“小技术员”。
她把奶奶教的那些农谚、节气,还有各种农具的用法,都工工整整地记在本子上。
一得空,她就搬个小马扎坐村口大槐树底下,教不识字的婶子嫂子们认字。
从最简单的“锄头”、“镰刀”开始。
她很受用这种感觉。
被人需要,被人指望。
她那个牛皮纸小本本上记着的东西,在她看来,就是天底下最宝贝的学问。
这天下午,村里的邮递员蹬着他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二八大杠,一路“嘎吱嘎吱”地进了村。
“顾远洲!有你的信!城里来的!”
邮递员扯着嗓子一喊,地头歇脚的村民们,目光“刷”地一下全聚了过去。
知青顾远洲从茅草屋里跑出来,脸上一阵发白,又透着红。
他接过那封薄薄的信,手指头控制不住地抖。
他没当场拆,而是快步走到一处没人的墙角,背过身,才小心翼翼地撕开信封。
陈念离得不远。
她看见顾远洲的背影,先是猛地一僵,钉在了原地。
好半天,他的肩膀开始小幅度地抽动起来。
他把那张信纸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最后死死攥进手心,那样子,是攥住了自己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