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上二位公子,前程还是要着落大公子身上才是。”听着声响,陈潇似乎是将茶盏搁下才开口,那一声瓷器相击响动着实清脆。只是林崖还没来得及为这位看他每一根头发丝都不顺眼先生竟然也会拐着弯说他一句好惊讶,就听到陈潇后那声轻哼,一口气瞬间梗住。
屏风那头林如海轻笑:“崖哥儿崇哥儿两个本事,陈先生当然是清楚。只是论本性,难道崇哥儿也比不得崖哥儿?”
这句评语林崖早就听过了,只是好歹他还为两盯着茶水呢,林大老爷就这么直白臧否于。林崖眉梢一挑,也对陈潇下面答案起了几分好奇。
只恨陈潇似乎也猜出了林崖心中所想,竟然呵呵一笑后沉默片刻,风马牛不相及说了句:“今儿茶吃着倒好。”
林崖竖着耳朵巴巴等了半天,就等来这么一句,差点把手里扇子都摔了,深深盯了屏风上模模糊糊影一眼后,还是认命执壶出去给陈潇添茶,还要谨守子侄礼,进退间对陈潇毕恭毕敬。
陈潇喝心满意足,这才又开了尊口。
“如海兄世情练达,许多事不用小弟赘言。小弟只有一问,如海兄可愿与蠢打交道?”
自从来到林家,陈潇喜欢事情就是作弄林崖这个学生。一开始还顾忌着林如海几分,后来觉出林如海对他磋磨林崖也是喜闻乐见,是放开了手脚。也不知怎地,虽然这学生谦谦君子模样从来没变过,陈潇就是能想象出他私下里咬牙切齿模样,过得分外欢乐。
这回林崖急着知道,他偏就要慢儿慢儿说。
林如海似乎睨了林崖一眼,又似乎自始至终只含笑与陈潇对话:“自然不愿。”
陈潇一拍手:“这便是了。若是个糊涂,就是有一颗善心,也不过徒添麻烦。若是个明白道理聪明,就是那份善心不大够用,也强多了。”
这话连着方才一起想,竟然有些说林崇糊涂意思。别说林崖,连林如海都大为惊奇。林崇幼年苦难,连林崖与继母相抗世上都有了几分恶名,他却是见夸,到了扬州,仁爱孝悌样样都做得极好,读书也十分刻苦上进,可是一丁点儿糊涂都没犯过。
兴许是林家父子难得外露讶异愉悦了陈潇,他脸上神情难得带上了几分郑重:“到底是有兄长庇佑,心智上就差了些。非潇危言耸听,崇哥儿善心,有时候未免太多了些,处事上想又少些。东郭先生教训都晓得,若是善恶不分,自己被恶所害也罢了,还要连累旁。救了豺狼,自然也要担一分被豺狼所害之冤孽。”
林崖不喜欢自己一手养大弟弟被如此指摘,面色十分不好看,陈潇却含笑对着他一举杯,以茶代酒一口饮了。
“崖哥儿不爱听这话,却是倚老卖老了,”风姿正盛“老”先生陈潇眉尖轻挑,语气十分坦然:“什么是本心?好心办坏事,就是坏心。甚至这等比寻常坏可恶,因为他们害都是身边亲近之。”
换句话说,爱之以害之。糊涂分不清好坏,这也是难免。
可说林崇是个糊涂,林崖却怎么也不能接受。他一手教养嫡亲弟弟是个糊涂虫?八成是陈潇今日起早了,说胡话。要不是这世道讲究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他不能忤逆,早就一拳打到陈潇脸上了。
陈潇何许也?金殿应答也是进退有度,喜得当今都想以宗室贵女许配之,林崖这会儿七情上面,他一眼就看穿了,也不以为忤,只含笑相询:“崖哥儿既然觉得为师所言差矣,不如师徒赌一回?”
林崖多少日子没有像这会儿这么气闷过,当即也不问如何赌,干干脆脆作揖:“学生但凭老师吩咐。”
“那便好。”晓得今日是说出了林崖真火,陈潇对着这个心底其实十分看重弟子微微颔首:“择日不如撞日,既然稍后要一同出门,们便试上崇哥儿一回,若是他没有把善心用不当用之处,便是输,若是他滥发善心,便是输。输了,便听凭对方吩咐吧。”
说完,陈潇似乎有些意兴阑珊,随手轻轻合上茶盏后抬起了手掌,静静等那里。
林崖一怔,才上前与陈潇三击掌,这赌约变成了。
一时屋内静落针可闻,林崖恭恭敬敬退后三步,与陈潇一立一坐沉默相对,林如海则只管读案几上那本近时常翻阅佛经抄本,再时不时品一口香茗,竟然对陈潇与林崖之间紧张置若罔闻。
还是管事们觉得时辰差不多了,由大管家何启出面,乍着胆子书房外请爷们示下。
林如海这才带着意犹未神色吩咐去后院传话,伺候大姑娘并二爷出门,他自己则邀陈潇同行,直接门外上轿,林崖骑马跟轿边随护,林崇黛玉两个则分别带着贴身伺候下分别上了后面两辆车。
两乘轿子两辆车,再加上其他跟着伺候丫头婆子们坐大车并骑马小厮家丁们,林家这回出门队伍足足拖出一里多路去,所经之处当然少不了被围观议论。
林崖正琢磨着这样里三层外三层境况下陈潇又该如何试探林崇,陈潇书童已经拨马凑到他身边传话:“老爷请林大爷稍安勿躁,回城之时自然能见分晓。”
这僮儿几年前提起陈潇都是一口一个大爷,陈潇如今虽然还是没有婚配,却做了林家两个少爷先生,辈分上不升也要升,僮儿也就改了口,初还口误闹过笑话,现已经顺溜很了。
暗骂一声贼书生花样就是多,林崖面上却是光风霁月,赏了僮儿一个装了点碎银子荷包,又含笑问了几句,才继续端着脸皮风仪跟林如海轿子旁边。
至于一路风景,林如海许愿布施捐香火钱等事,林崖既不是没出过门孩童,又对这些不太信,此刻一心都惦记着与陈潇赌约,也就没有上心,只有林如海叫他过去也拜拜佛祖时,才算收了魂,诚心诚意求神佛保佑一家平安喜乐。
林如海身为巡盐御史,那是跺一脚整个江南地界儿都要抖三抖物,佛祖虽然超然物外,这些僧侣却还要吃饭穿衣,尚且不能超凡脱俗,于是那位据说极有名望住持便亲自出马,一路陪着林家诸。
这会儿见一路上都不怎么开口林家大公子阖目跪地极为虔诚,一直努力劝说林如海再添些香油钱住持眼前一亮,转而捎带上了林崖,话里话外都想让林崖拿真金白银表一表孝心。
林崖即便心中有着牵挂事情,眼耳神意也没有片刻放松。住持话刚起了头,林崖就注意到林如海唇角微微撇了一下。
想来即便现有些信了这些因果福报,林如海心底到底对此种所谓孝顺还是有些不喜。神佛当然要敬,但是这些伺候佛祖能不能将善男信女心愿传给佛祖,那是两回事。
林如海既然没什么兴趣,林崖才懒得对着个满脑袋银钱所谓得道高僧废话,只是他还没有说什么,默默跟他身后林崇却突然悄悄拽了拽袍袖,趁着林如海不注意对他使了使眼色。
林崇还是个奶娃娃时候起,就是林崖一口一口拿米粥汤喂他,林崇这个眼神是什么意思,林崖只一瞬就明白了。林崇是要他捐呢。
哑然失笑,林崖微微摇了摇头,反手攥着林崇手用力一握就将这事儿揭了过去,兄弟两个一左一右跟林如海身边,默然无声等为林如海贾敏二供佛经黛玉出来。
不多时,连重金购下几件高僧加持过佛珠陈潇也带着僮儿出来了,众也没有留祠庙中用饭,而是依次上了轿辇,打道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