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本朝制度虽能集权,可所失也在如此。”
天子道:“朕愿闻其详,卿直言明治乱兴亡之道。”
章越道:“陛下,家国兴亡,首在于治吏;朝廷兴衰,功在于财政。”
“而治吏首在公与廉,吏不畏我严,而畏我廉;民不服我能,而服我公。只要世道上吏治不清,贪官为害。”
“其次在于朝廷法所当加,虽贵近不宥,官吏就能治。”
但见天子徐徐点头,帘后太后也是满意。
“至于财政,朝廷当量入为出。先帝之所以变法,归根结底也是因为财赋不足,入不敷出。这财赋皆出自百姓,管子收山海为国有,可山海不也是百姓所有?但臣只见取之于民,却少见用之于民。”
“变法之道既要从主观而行,也要从客观而为。”
“荆公大才,然臣不管初衷有多好,但不能落地,民不以为便,终究难以持久。”
“温公固能以民情为念,但无疑于盲人摸象,摸到什么就以为是什么,不知道老百姓最深切之望。”
“二人各有所长,亦各有所短,愿皇太后和陛下引以为鉴,为后世垂范。”
皇太后听了再度点头道:“卿家,这才是治国之大经大法。但章卿还未说如何避免考成之法,以文害实之弊呢?”
章越道:“陛下,方才臣已是说过了,变法是要强干,然监督是要分权。”
“臣以尚书,中书,门下,御史台四部分治,相互制衡,以防有人借考成行专断之事,避免人治之弊。”
“同时立限考事之后,也不可单一绳之……既要合,也要分。”
随着章越言语,她看着垂帘下官家已是频频点头。
向太后目光收回,心底突然起心动念,举起手轻轻挑帘朝外看去,一旁内侍见都急忙垂了头去。
皇太后剥开冕旒,但见章越一身紫袍玉带,正坐于殿中心道,章卿年纪与先帝相仿,若爹爹当年有吴充那等眼光那该多好。当年他中状元御街夸官时,我也曾旁观过……
章越擦拭额上汗水,他心知天子皇太后都是不好忽悠的人。
这时他看到珠帘后凤目投来的目光,不由心底一凛。
珠帘旋即被放下,皇太后不免深深叹息,当年的少女怀春的心思涌上心头,旋即又按下了。
……
章越走出便殿,今日汴京风好大,吹得他紫袍玉带猎猎作响。
忽见几名内侍正俯身在一处花圃间忙碌,便驻足观望。
晨光透过云隙洒在那方寸之地,将新抽的嫩芽映得透亮。
章越望着出神。
几名内侍初时不觉,后一人眼尖看见是章越立即参拜行礼。
“参见司空!“一名眼尖的内侍慌忙跪拜,其余人这才惊觉,纷纷放下花锄行礼。
章越拂袖示意众人起身,踱步至花圃前。但见泥土中新萌的绿意间杂着几株野草,内侍们正欲连根拔除。
他俯身拈起一株幼苗,青翠的叶脉在掌心舒展。
“禀司空,“为首的内侍躬身解释,“春宴在即,奴婢等奉命清理这些蓬蒿杂草,好换上牡丹芍药。“
忽觉露水沾湿了朝服袖口,章越看了几株道:
“今日蓬草与蒿草,也许是他日能凌云的参天大树。”
“都是天地生材,莫以贵贱分之,且让它长吧!”
内侍们面面相觑,却见章越已负手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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