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匡胤冷冷地背负着双手,看着金瓜卫士将半疯状态的万俟卨横拖直拽了下去,眼神却回到了包大仁身上,缓缓说道:“可是你忘光了胸中所识的所有字句,却敢来当这个御史言官,你就不怕草菅人命么?”
包大仁绿豆小眼狠狠眨了几下,轻笑道:“陛下,臣不认得字,又有什么关系?这满大殿的天下读书人,不是也尽皆不认得岳大帅背后刺的这几个字么?”
赵匡胤的眼神一顿,注目在他身上,轻轻笑道:“他们不认得,难道你认得?”
包大仁渐渐收起了笑,小眼睛里难得地浮出一层湛湛精光:“回禀陛下,臣,恰好认得!”
赵匡胤眼中闪过一抹激赏的神色,:“好,那你就当着朝堂之上文武百官的面,大声地念出来!”
包大仁来到尤自跪在地上,如一座雕塑般丝毫未曾动弹过的岳飞身后,神色里有着从未有过的正经:“陛下,你看,其实岳元帅背后所刺的不是四个字,而是八个字!”
赵匡胤微微说了声:“哦?”
包大仁伸出手,指着岳飞背上那一道道的刀痕、剑创,一字一顿地高声念道:“为国为民,出生入死!”
这八个字从他嘴里念来,钢铁铿锵,尽管此处是大内皇城的朝议金殿,却让那些大臣们都恍惚生出了置身于生出千军万马之中,那一刀刀、一枪枪搠刺在身上,片片血肉横飞的感觉。
仅从岳飞背后那已然痊益却仍然如此触目惊心的创伤疤痕,任何人都看得出眼前这位岳飞岳大帅在十年征战中,经历着什么样的血影刀光、枪林剑海。
大理寺卿周三畏接到了秦喜催促的眼神,略为犹豫了半刻,终究还是出班上前奏到:“陛下,包大仁既然是以舞弊得官,宜令有司推鞫其罪。而今大庆殿乃群臣议事庄严之所,实不宜让其再多胡闹。”
赵匡胤与包大仁四目相交,都从各自的眼神中看出了许多东西。
随着引路的内待,包大仁向赵匡胤躬身一礼,转身退出了大庆殿。
一路逶迤行去,他的口中,忽尔高声唱起了歌来:“怒发冲冠,凭栏处壮怀激烈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直至他的背影已是完全看不见,那雄浑悲越的声音却尤回荡在大庆殿群臣的耳边。
岳飞的虎背,也起了一丝难以察觉的颤动。
难道这位不世出的名将,也在为终于有人能读得懂自己的字,读得懂自己的心而激动么?
赵匡胤龙目扫过阶下的群臣:“众位卿家,如今还有谁认为岳飞有罪?”
“臣!”一片死一般的沉寂中,秦喜终于走出班列来,上前向赵匡胤唱诺行礼。
“臣有一事不明,想请教岳元帅。”
终于来了。
赵匡胤缓缓坐回龙座上,嘴角浮起一丝笑。
今天朝会以来,除了万俟卨这个小丑,秦桧父子一直悄然不语,甚至未曾阻挠包大仁那一番倾向性极强的闹剧。
尤其是秦桧,直至现在,仍是脸上挂着一分始终未变的微笑,让人丝毫也无法揣摩到他到底在打着什么样的主意。
眼下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赵匡胤以目示意,岳飞站起身来,缓缓系好袍服,却不看秦喜,只淡淡说道:“秦大人请说。”
秦喜正色道:“万俟卨虽然任人唯私,但听闻他在主审岳帅一案时,所订下的十条大罪里,有一条岳帅从来未曾辩驳过,不知可有这回事?”
岳飞神色不变:“确有此事!”
秦喜提高声音,转头过群臣说道:“各位同僚,岳帅从未辩驳过的大罪,便是十条大罪之首:以外藩预谋废立事,意图不轨,罪同大逆。”
群臣一下又窃窃私语了起来,赵匡胤也是若有所思,沉吟了起来。
拿到岳飞的卷宗之后,由于最后的签押出现如此戏剧性的东西,他也便从来没有把万俟卨罗列出来的所谓十条大罪当做一回事,印象里知道似乎有这一条,却不知道详细情况。
岳飞赤心为国,这点几乎已是毫无疑义,只是为何会无端卷入立嫡之争,实在是一个很让人想不通的地方。
只是天子之家事,尽是国事,岳飞此举虽然过于鲁莽,但也难以定为大逆之罪,莫不是这其中还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隐情。
秦喜双目直盯着岳飞,问道:“绍兴六年、绍兴十年,岳帅先后上书七次,以立太子事劝说陛下,可有此事?”
岳飞虎眉一轩:“确有此事!”
韩世忠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奏立太子,乃朝政大事。岳帅位列宰执,上书言事,又有何不可?”
秦喜得意洋洋地一笑:“韩帅可知岳帅奏请陛下册立的太子是谁?”
韩世忠微微皱眉:“是谁?”
秦喜轻哼了一声:“是本朝太祖七世孙、建国公赵伯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