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烬那扭曲捶胸的火焰小人还在肩头疯狂蹦跳,滚烫的意念几乎要把我的识海烧穿。阿阮显然也感受到了这突如其来的、带着强烈酸味的能量风暴。她微微退开半寸,泪痕未干的脸上先是愕然,随即那双盛满星光的眸子危险地眯了起来,精准地捕捉到在我肩头撒泼打滚的火焰小人。
“啧。”她发出一声极轻的咂舌,指尖突然缠绕上一缕极细的星辉,快如闪电般朝着那团躁动的火焰小人弹去。没有攻击性,更像是一根无形的、带着冰凉甜意的“线”,精准地戳中了小人的“额头”。
“嗷——!”灰烬的意念瞬间变成一声夸张的、带着电流杂音的惨叫(尽管只有我和阿阮能“听”见),火焰小人被那缕星线戳得一个趔趄,委屈的泪珠焰火炸开更多。
“吵死了。”阿阮的声音带着一丝刚哭过的沙哑,却恢复了少司命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威仪,她瞪着我肩头那一点,“功劳簿翻烂了也没用,亲不亲是本星君说了算。再吵,下次把你捏成灯芯塞进灯笼里点着守夜。”
灰烬小人瞬间僵住,火焰凝固成一个滑稽的惊恐表情包,随即“噗”地一声化作一缕细小的青烟,灰溜溜地钻回我体内深处,只留下一串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带着浓浓醋意和不甘的碎碎念余波:【……过河拆桥……卸磨杀驴……见色忘义……老子烧了666次还不如一个吻……天道不公……】
识海里终于暂时清净了。
阿阮这才满意地哼了一声,重新把视线落回我脸上,眼里的霸道星君气焰褪去,又变回那个带着点娇蛮和湿漉漉委屈的阮星若,只是眼底深处,那份豁出一切的决心更加坚定。她用手背胡乱擦了擦脸,深吸一口气:“好了,碍事的家伙闭嘴了。木头,我们……”
她的话被一阵刻意加重的脚步声打断。
赢驷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口,一身风尘仆仆的秦使常服已经整理得一丝不苟。他抱拳,声音沉稳依旧,眼神却扫过我们紧握的手和红痕未消的眼角,透着了然:“少司命,无名兄。机关城大患已除,后续修缮非我所长。商君急召,赢驷即刻便要返程复命。”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无名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无名兄,保重。他日若入秦,赢驷扫榻相迎。”
他干脆利落,说完便转身,高大的身影踏着积雪,很快消失在通往城外吊桥的方向。风雪很快抹去了他的足迹,仿佛他从未出现过,只留下秦地风霜特有的冷冽气息。
紧接着,范行和林婉儿也牵着手走来。范行拍了拍腰间的工具带,笑容爽朗中带着疲惫后的踏实:“少司命,无名,我们俩得留下帮墨老头收拾烂摊子咯。这机关城百废待兴,够我们忙活好一阵子了。”林婉儿温婉地笑着点头,目光在阿阮和无名之间流转,带着真诚的祝福:“二位……定要平安顺遂。”
送走了同伴,庭院里只剩下呼啸的风雪和我们两人。阿阮立刻又贴了上来,仿佛刚才的离别只是无关紧要的插曲,她揪着我衣襟的手指紧了紧,仰着脸,鼻尖冻得微红,眼睛却亮得惊人:“木头!陪我去长白山!”
“现在?”我看着窗外茫茫大雪,寒风卷着冰粒敲打着窗棂。
“就现在!”她语气斩钉截铁,带着少司命不容反驳的任性,“太奶(长白山山神)上次没能来喝我们的喜酒,念叨好久了!这次正好带你去认认门!她老人家腿脚不便,等我们过去太慢了!”她眼中狡黠的星芒一闪,也不等我回答,猛地攥紧我的手,另一只手朝着漫天风雪凌空一划!
刹那间,璀璨的星河仿佛被她指尖牵引,自九天垂落,在我们脚下铺成一条闪烁着细碎冰晶与星光的、通往北方天际的瑰丽“道路”。风雪自动向两旁分开,为这条星路让行。
“走啦!”阿阮一声清叱,拉着我便踏上星路。
脚底传来冰凉的触感,却又无比坚实。星路之外,是呼啸的风雪和急速倒退的苍茫大地;星路之内,只有彼此交握的手心传来的滚烫温度,还有身边少女飞扬的青丝和眼底比星光更亮的焰火。
肩头,那点沉寂下去的灰烬印记似乎感应到了这超乎寻常的旅程,极其微弱地跳动了一下,传递出一个极其复杂、混合着震惊、认命以及一丝丝“果然只有这笨女人能干出这种事”的意念。最终,它彻底安静下去,仿佛在积蓄力量,准备应对接下来可能的……见家长?
风雪呼啸被隔绝在星路之外,阿阮侧过头,夜风拂起她鬓角的发丝,露出微红的耳尖。她没看我,目光落在前方那片越来越近的、在夜色中勾勒出磅礴轮廓的巍峨雪山,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期待,轻轻飘进风里:
“木头……这次,我们可是带着‘全须全尾’的你去的……太奶见了,一定高兴。”
风雪被星路隔绝在外,脚下冰晶铺就的星河之路无声延伸,直抵那片在深蓝夜幕下巍峨耸立、白雪皑皑的长白山主峰。速度之快,下方的林海雪原只余一片模糊的墨绿与素白交织的流光。
肩头那点灰烬印记微微发烫,传递出极其复杂的情绪——对星君神力的震惊,对目的地本能的敬畏,以及一种“果然只有这笨女人敢这么干”的认命感。
阿阮的手紧紧攥着我的,指尖微凉,掌心却滚烫。她侧着脸,夜风撩起她鬓边的发丝,露出小巧的、微微泛红的耳廓。她没看我,目光专注地凝望着越来越近的雪山轮廓,那磅礴的气势似乎也让她平添了几分紧张。
“到了!”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指尖星芒一引。
脚下的星路倏然收敛,化作无数细碎的冰晶光点散入风中。我们已稳稳落在一处巨大的平台之上,前方是覆盖着厚厚冰雪、仿佛亘古不变的陡峭山壁。寒风裹挟着细小的雪粒扑面而来,带着刺骨的寒意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古老而肃穆的气息。
“呼……这老北风,还是这么不客气。”阿阮小声嘟囔,缩了缩脖子,随即深吸一口气,对着那面光滑如镜的巨大冰壁,双手叉腰,脆生生地喊道:“太奶——!小星星来看您啦!还带了个‘全须全尾’的!快开门呀!”
声音在空旷的山谷间回荡,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
静默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哎哟喂——!我滴个老天爷啊!”
一个洪亮、爽利,带着浓浓东北腔调的女声毫无征兆地从冰壁深处炸响,震得平台上的积雪都簌簌往下掉。
“嘎嘣”一声,那坚不可摧的冰壁竟然像一扇巨大的门扉,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一个温暖光亮的洞口。一股混合着松木清香和炖肉香气的暖风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凛冽的寒意。
一个穿着大红碎花棉袄、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盘成个利落圆髻的老太太,拄着根锃亮的黄铜烟袋杆儿,风风火火地就从洞里冲了出来。她身形富态,脸上红光满面,一双眼睛亮得惊人,透着一股子看透世事的精明和泼辣。
老太太几步就蹿到阿阮面前,烟袋锅子差点戳到阿阮的鼻尖,声音又高又亮:“小星星!你个小白眼狼!啊?结婚这么大的事儿,都不吱一声,不请你老姨去喝杯喜酒?翅膀硬了是不?长江黄河的水把你脑子泡迷糊了?啊?”
她一边数落,一边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阿阮,那眼神,活像在检查自家地里刚长成的小白菜有没有被猪拱坏。最后,目光才像探照灯一样,“唰”地扫到我身上,带着审视和浓浓的好奇。
阿阮被数落得缩了缩脖子,刚才的星君威仪荡然无存,只剩下小辈的讪讪,赶忙赔笑:“哎呀太奶!这不是……事发突然嘛!而且……而且您也知道,我哥他……”
“甭提你哥那个冷面阎王!”胡三太奶眼睛一瞪,烟袋杆儿重重往地上一顿,“一提他我就来气!当年领你来玩,多水灵个小丫头!结果呢?让他带几天,回来就成个小闷葫芦!板着张脸跟他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造孽啊!就他那张脸,我炖了一宿的飞龙汤都暖不热乎!啧啧啧……”她咂着嘴,一脸往事不堪回首的表情,随即又像想起什么有趣的事,噗嗤笑出声,“不过有一回可让我逮着了,你猜怎么着?我把他那宝贝酒葫芦里的‘忘川水’偷换成咱长白山最烈的‘烧刀子’了!那小子一口闷下去,哈哈哈哈哈!脸都绿了!愣是撑着没倒,就是走路直画龙,撞了三回树!可算让我扳回一城!”
她笑得前仰后合,花棉袄都跟着抖,末了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这才重新把目光落在我身上,眼神里多了几分赞许和探究:“啧啧啧,后生可畏啊!能让咱家这小祖宗铁树开花,死心塌地,还‘全须全尾’地带来给老姨瞧……娃娃,那天婚礼动静闹得可不小,隔着千山万水老姨我都听见水响雷动了!能耐不小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