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手指长的银针。
一根最普通、纤细、闪着黯淡金属冷光的针灸银针。
精准无比地从他喉咙下方、锁骨凹陷处的天突穴直没入柄!只留下一个微不可见的小红点!
时间再次凝固。
老医生佝偻的身体保持着后仰欲倒的姿势,看着近在咫尺、悬停在头顶的钢管,看着二彪子那张瞬间褪去血色、浮现出痛苦和极度恐惧的横肉脸,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浑浊的眼球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另外两个混混被这电光石火的一幕彻底吓傻了,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二彪子浑身的力气如同瞬间被这纤细的银针抽干。手中的钢管“当啷”一声脱手砸在满地玻璃和药液上,溅起几点污秽。他双手死死抓住自己的喉咙,脸孔由红转紫,如同溺水者般剧烈抽搐起来,双脚胡乱蹬地,却发不出任何完整的声音!生命的气息在这突如其来的打击下迅速凋零!
这时,布帘又被撩开一点。
叶辰依旧背对着门口,右手捏着粗瓷杯,稳稳递到了躺在手术台上、正惊恐交加看着门口这混乱一幕的苏清雪唇边。
他甚至没有回头看那根几乎钉死了一个凶徒的银针一眼,目光沉静如水。
“喝点水。”他低沉的声音穿透了诊所里如同拉紧钢丝般的死寂,只对苏清雪说道。
苏清雪的大脑一片混乱。刚刚从高烧和噩梦的撕裂感中稍微挣脱,又被破门的暴徒和骤然爆发的死亡惊变冲散了心神。她看着眼前递来的水杯,看着叶辰沉静得可怕的侧脸,巨大的不真实感和劫后余生的眩晕汹涌而来。她下意识地微微张开了干裂的嘴唇。
温热的水带着安抚的力量滑过喉咙,浇熄了一部分灼烧的痛楚,却丝毫无法驱散内心翻腾的惊涛骇浪。她的目光越过叶辰的肩头,死死盯住那个因窒息而在地上疯狂抽搐、渐渐不再动弹的二彪子,以及那根致命的银针!
“咳咳咳……咳咳……”
布帘后突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几乎要把肺管子咳出来的剧烈咳嗽。
“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老子……老子好不容易……”老医生——不对,是布帘后面那个声音——用一种混合着极度暴躁、憋屈和怒火的嘶哑声音咒骂着,带着更浓重的奉天腔调,听起来年轻了不少。布帘“哗啦”被彻底掀开!
门口那两个刚刚被银针夺命景象吓傻的混混,以及惊魂未定、还在为地上濒死二彪子而倒吸冷气的老医生,同时震惊地循声望去,目光越过混乱的现场,直射那蓝色条纹布帘后!
一个身影步履虚浮地走了出来。
看身形,最多二十出头。乱糟糟像鸡窝一样的黄发,瘦得有点脱相的脸颊,眼窝深陷,浮着青黑色。一件印着模糊动漫少女图案、洗得褪色发白的破旧T恤,歪歪扭扭地挂在身上。一条膝盖磨出破洞的灰色运动裤,一只脚趿拉着一只人字拖,另一只脚光着,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瞳孔的颜色极其怪异,像蒙着一层洗不净的浑浊烟灰,在无影灯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没有焦点的灰蓝色。此刻正用力眯缝着,一脸被强行扰了清梦、恨不得杀人的烦躁。
这人怎么看,都像是个刚从地下网吧通宵鏖战了三天三夜、被拖出来暴揍一顿的颓废青年!与刚才那一手封喉夺命的银针,与那老医生沧桑佝偻的形象,形成了天壤之别!
“我的针!”这颓废青年,或者说“灰眼青年”,一眼就看到了门口地上还在轻微抽搐的二彪子喉咙上那根银针,顿时发出一声极其心疼的尖叫。那声音刺耳又带着难以言喻的沙哑感,像金属在粗糙砂纸上用力摩擦。“我攒了多久的针!就剩这几根好的了!我的三菱针啊!”
他像个没头苍蝇一样,趿拉着单只人字拖,深一脚浅一脚地冲到二彪子身边,粗暴地抓住那家伙还在抽动的胳膊,完全不顾那濒死之人的痛苦抽搐,动作麻利得让人头皮发麻。只见他手指在那根没柄的银针尾端轻轻一弹!
嗡!
一道极其微弱的、肉眼几乎看不见的灰白色气旋在他指尖一闪而逝。
“噗”的一声轻响,那根沾着粘稠血丝和气管组织液的四寸银针,像是有了生命般,倏地从二彪子的天突穴倒射而出!准确地落回灰眼青年摊开的掌心。他宝贝似的捏着那根血迹未干的针,撩起T恤下摆就用力擦拭起来,嘴里还在不停地嘟囔抱怨:“完了完了完了……针尖有点崩,回去还得修……修又要花时间……”那心疼的模样,比老医生被砸了药还痛心疾首十倍。
门口的老医生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从自己身后布帘里钻出来的陌生青年,又看看地上开始大张着嘴、喉咙发出“嗬嗬”怪响、胸口剧烈起伏挣扎着想要活过来的二彪子(刚才的窒息似乎被强行中断了?),完全懵了!他看看地上散落的自己那些破针筒碎玻璃,再看看灰眼青年手里那根被当成宝贝擦拭的凶器银针,感觉自己的脑子彻底打结,成了一个巨大的浆糊问号。
另两个混混看着二彪子那副求生不得的凄惨模样,再看看那个旁若无人擦着针的灰眼青年,裤裆也都是一紧,双腿筛糠般抖着,面无人色,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鬼!这破地方绝对闹鬼了!
“嗯?”灰眼青年擦了半天针,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诊所里凝聚在他身上的、如同实质般的惊恐目光。他抬起头,那双浑浊的灰蓝色眼眸带着强烈的不耐烦扫过门口呆若木鸡的老医生和两个尿裤子的混混:“你们看我干嘛?门是他们砸的!药是他们糟蹋的!人嘛……”他用那根刚擦干净的银针,像指挥棒一样随意点了点还在痛苦扭动的二彪子,“这家伙……嗯?气门怎么闭了这么久还没开完?这么废柴?”他皱了皱眉,似乎对二彪子挣扎求生的样子很不满意,伸脚不轻不重地在他肋下某处踢了一下。
“呃啊!”二彪子发出一声短促痛苦的惨叫,随即猛地一吸气,竟然顺畅了一些,虽然依旧剧烈咳嗽着,但喉咙里的“嗬嗬”声明显减弱了!
“好了!一边喘气去!别死在我这,晦气!”灰眼青年厌烦地挥挥针,如同驱赶苍蝇。他那双奇异的灰蓝色眼珠终于慢悠悠地转向了诊所的“客人”。
他的目光先落在躺着的苏清雪身上,浑浊的瞳孔似乎微微收缩了一下,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审视。然后,他的视线移到了苏清雪身前,那个高大的、沉默如山的身影上——叶辰。
当灰眼青年的目光与叶辰侧脸相对的那一刻,叶辰正俯身,极其自然地拿开苏清雪唇边的水杯,将她滑落的那薄毯重新拉上盖好,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与其方才那震慑全场的背影形成诡异的反差。
就在这短暂的交错间。
灰眼青年那双浑浊灰眸的深处,像是有什么东西骤然被点燃,爆射出一瞬极其细微、却锐利得几乎能刺穿虚空的精芒!那光芒一闪即逝,快得如同错觉,又如同古老显微镜下骤然捕捉到的星辰爆发。随即,他那张颓废的脸庞上,所有的不耐烦、暴躁,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凝重?或者说,是猎人终于锁定了他追踪已久的、能够撕碎自身灵魂的远古凶兽时才会有的那种极致警惕和……兴奋?
他的手指下意识地捻动着那根血迹未干的银针,细小的金属表面似乎因为某种高度凝聚的气息而微微震颤起来。
这瞬间的气息变化,凝滞、危险、一触即发。
然而,这针锋相对的肃杀只持续了万分之一秒。
灰眼青年脸上那份突如其来的凝重瞬间融化,像春阳下的薄雪,又换回了之前那种浓得化不开的颓废和没睡醒的烦躁。他甚至打了个哈欠,抬手用力揉了揉自己深陷的眼窝,声音又回到了那种沙哑疲惫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