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孚舟立马否认:“自然不是,是那穆同知德行不修,不堪为相。辛相不过是清君侧,还朝堂一片清明罢了。”
辛谯沉默,冷眼盯着他,起身缓缓走到他身边:“你既知我与穆同知有旧怨,那你也应该明白我与他为何会有旧怨,而他又是为何被贬谪明州的,对吗?”
邓孚舟不知辛谯问此含义。
辛谯见他不明,有些失望地摇头失笑:“其实当时只要他稍微退让几分都不至于外放四年,何况他方才丧妻,还有一双儿女需要抚养。可他仍旧坚持己见,宁愿出京放弃大好前程也要同我作对,你觉得这般不会隐藏的人,会教得出暗地里下毒的女儿吗?
“你只知我与他不合,借此挑拨来向我邀功。可是你可知道,若是我有意算计他,离间他与官家,穆宜华出了这样的事情,他和穆家在京城根本待不到现在。此事分明有蹊跷,远不止恤银如此简单,这背后的人怕也是牵扯甚广。我与穆同知的恩怨朝中无人不知,是以需要避嫌不好插手。你也才入朝堂,听我一句劝,切莫踏足过深,以免毁了你的大好前程。
“还有,”辛谯看了一眼邓孚舟,最终还是说道,“听闻你最近与童蒯走得很近。”
邓孚舟面色一变,连忙说道:“只不过是想了解一些如今沸沸扬扬的恤银案与投毒案,并无他意。”
辛谯不拆穿:“我不管你是为了什么,你如今是我的门生,我不能眼看着你跳火坑。我也并非好为人师,只是劝你一句,你无比要听进去,童蒯不是什么好人,离他远点,免得引火烧身,白白搭上自己。”
邓孚舟从辛府出来,本还笑着脸,等着小厮将角门关上,面色突然冷下来。他对着木门嗤笑一声:“装什么高风亮节,嘴上说着不会落井下石,四年前怎么就要斗个你死我活呢?还为我着想,为我着想就应该想着替我谋个好差事。因一字之差被官家调职,如今还在集英殿修书。每日与古籍打交道,上不了朝,见不着贵人,我如何能有好前程?还一口一个门生、老师,说得可真好听。”
深夜寂寥,远处还有大街上夜市喧闹的声响。巷子里安静,只有几个过路的行人慢悠悠走过。月亮高悬,秋风微凉,邓孚舟不禁缩了缩身子,没来由地落寞。
京城之大,举目无亲,十年寒窗,一朝中举,本以为以自己的成绩能够平步青云,却不承想出师不利,直接被官家点名降职。虽说同僚们都纷纷宽慰,还常常夸赞他修书完美,可他总觉得那话语里似有若无的阴阳怪气与冷嘲热讽,让他非常的不舒服。
加之方才他兴致冲冲地跑到辛府,以为自己终于能够在恩人面前展现一番,却不料得到的尽是数落与教训。
可他觉得他没错。
是辛谯,他退而求其次选了自己当门生,对照着左衷忻看自己,这个不满意那个也不满意,永远只会挑刺。
可左衷忻明明拒绝了帝姬的爱慕,拒绝了权臣的青睐,却能在如今的案子中谋得差事,被官家另眼相待。而自己呢,占着原本属于他的枢密副承旨之位,却被官家亲自拿掉,还被踢到了无足轻重的集英殿。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左衷忻造成的。
邓孚舟立在巷子中央,想清楚这一切,只觉浑身彻冷,心中却仿佛有一股气席卷着怒火越烧越旺,越少越烈。
对,都是因为左衷忻,都是因为他们看重的是左衷忻,而不是他。
“哟,这不是邓官人吗?”一辆马车在邓孚舟面前停下,一人将车帘掀开,只见童蒯坐在里头,笑意盈盈地看着他,“这么晚了,邓官人要去哪儿?不若……在下捎你一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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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阔驾马穿过无数秋夜的树林,疾驰数夜终于在第四日赶到了青州。彼时的他早已是胡茬生面,衣衫蒙尘,要进城时甚至被守城门的官兵拦了下来,硬是仔仔细细地瞧了路引才放行。
他拿着穆同知给的引荐信直奔青州知府衙门,守门的侍卫狐疑地看了他好几眼,拿着信匆匆跑进衙门传话。不一会儿青州知府崔盛便小跑着赶来,将赵阔迎进客房,让人好茶好吃的伺候着。
赵阔连日来没睡过好觉,但也不敢有一刻地停歇,只粗粗咬了一口糕饼,就问道:“请问崔知州,在下何时能够查询祖父的案册?”
穆同知去信并没有写明实情,只说京城有个贵公子,想代替他父亲查明祖父的生平与下落,此人身份尊贵,切莫多问,只需开放案册让他看便可。末了还印了私印。
京城与青州相去甚远,穆宜华之事又尚无定论,朝廷亦没有发布邸报,是以崔盛对穆同知如今的情形并不知情,仍旧当做是当朝宰相的吩咐,尽心尽力地招待赵阔。
“不急不急,青州户籍案册甚多,不知这位衙内是要找哪几年生人,下官好让下面的人准备妥当,衙内再慢慢找也不迟。先吃点东西,好好睡上一觉吧。”
赵阔也确实有些头晕眼花,他拂拂手:“要政和五年生,太康七年殁的所有男人的户籍案册,两个时辰后叫我。”说罢,便转进小屋睡去。
两个时辰后,小厮将他叫醒,天边已是黄昏,小厮叫他不急着看,先用晚膳。赵阔没理他,只叫他拿来几张饼、葱丝、萝卜丝、白肉丝和黄豆酱,卷了卷吃了便看。
夜深了,他又让小厮多点了几盏烛,打算挑灯夜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