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思极恐,穆宜华只觉周身冷彻,骨子里都散发着难以抹去的寒冷。她本以为那些恶毒的想法只有在最靠近权力中心的地方最狰狞,不承想,只要有人在,便有最歹毒的心肠。
“春儿,若是明日提审,你万不可让人知晓你身怀有孕之事。”穆宜华嘱咐道,“陈家婆媳能为了自己将你卖了,她们也必定不会让你生下孩子去分那所剩无几的家产,尤其是你那个大娘子,要么给你冠个通。奸的罪名,说你肚子里的孩子是奸夫的;要么再歹毒一点,别说孩子恐是连母亲都要一起做掉。明日升堂,你将肚子捂紧,也不要说话,就站在一旁。
“私藏兵器的罪名是如何都圆不过去了,若真有万一……我们能保住一个是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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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早,穆宜华等三人被提审,与老鸨对薄公堂,一审两件事,恶人都是穆宜华。
欠债不还,反以性命相要挟,简直罪大恶极。
围观的百姓们怎么也不敢相信,当初资军三千的穆娘子,竟会变成如今模样,又或者是,他们从来没有看清楚过她的真实面目,从前的一切不过是她的画皮罢了。
县令扶着脑袋听完老鸨哭诉,颇为不耐地看向穆宜华:“穆氏,此前资军你拿出了三千两,如今怎么六百两都不想还了?”
穆宜华昂首开口:“非妾身不想还,只是书局经营不善,难以在那么短的时日内凑足六百两。花娘子咄咄相逼,还带了打手闹到家里来。我们家是女户,家中只有我和弟弟,弟弟年方十六还是个孩子,我如今又与姐妹相依为命,七八个打手涌进家中,我们怎能不害怕?”
“那你的意思就是你欠钱有理了?若是人人都如这般卖可怜,全天下的人欠钱就都不用还了。”
“花妈妈这话说得偏颇,我卖屋卖首饰,若非你刻意为难抬高赎金,我们早已还清债务。”
“有能耐有钱就赎人,没能耐没钱就乖乖认命接客。你没那钱却偏要赎你的姐妹,难不成还是我们逼你的?”老鸨言语尖酸,“倒不如乖乖让她跟我回去,这官司啊你也可以少一门。有时我也纳闷,穆娘子曾经出手那么阔绰,在钦差大人、知府大人面前就能拿出三千两,如今为着自己的姐妹竟是六百两都不肯出。我怜惜你们姐妹情深,让春姑娘同你回去,可你也不能欺负我们这些下九流的人啊。
“穆娘子您也是从鱼龙巷里出来的,知道我们这些人的难处,这钱一日不到手上,我们就睡不踏实。您说您卖屋筹钱,我们指不定就会觉得您是想跑路准备盘缠。您本就不是明州人,在这儿无亲无故也没有挂念,到时候您跑到天涯海角,我又去哪儿找人要钱呢?不过如今我们也是不敢要了,若非知县做主,谁还敢去私藏兵器的人家里要债?要是去啊,不知道要的是钱债还是命债呢!”
老鸨像是得势的通天小人,穆宜华一句话她有一箩筐的话在等着。
穆宜华只觉头疼脑涨,身形不稳,穆长青连忙上前搀扶住她。
老鸨所言并非全无道理,这里是明州,而她穆宜华终究是从汴京而来的流民,即使她曾经赚了点小钱,过上了稍微好一点的日子,但终究改变不了明州人眼中她的身份和来历。
穆宜华沉默良久,神思稍稍清明,她抬头冷笑一声:“敢问花妈妈,我这妹妹您是从哪儿买来的啊?”
老鸨听出其中意味,谨慎地不敢回答。
穆宜华强撑着精神面向知县:“我这个妹妹是陈家的良妾。敢问我大宋朝可能买卖良民,贱卖良妾?知县大人若是不信,大可去找当初说媒的媒婆一问便知。”
老鸨吓得一激灵,矢口否认:“什么良民良妾?我只知道当初带她来的那个人说是她亲爹,日子过不下去了,要把他女儿给我。我看她脸色蜡黄蜡黄的,本来还不想要呢,转念一想这姑娘也可怜,倒不如就来我门下,这才收了她。穆娘子倒好,自己妹妹不看好叫人拐了去,反倒来污蔑我!这明州城这么大,我哪知道她是什么……什么陈家李家王家的良妾?我不知道。”
穆宜华望着她,没有说话,可老鸨那慌张的神情和欲辩无措的样子早,让她更加笃定这幕后主使到底是谁。
知县显然被堂下这两个女人的辩驳吵得头晕,只想尽快结案。
他惊堂木一敲,清清嗓子道:“肃静!是非真假,待衙役找到媒婆审问后再做定夺。若穆氏所言为真,那也是可怜之人。你们俩各退一步,一个减少债务至四百五十两,一个抵押房产尽快还债。至于陈家,丧父丧夫,唯余孤儿寡母,就不要再为难他们了。”
老鸨听知县如此说,她勾勾嘴角冷笑一声,满是不屑地瞧了一眼穆宜华。
“下一个案子……”知县掀起眼帘,对着穆宜华叹了口气,“把剑拿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