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手伸到陆砚面前,摊开。
掌心里,托着一件东西。
一块玉。
婴儿拳头大小,形状并不规则,带着一种天然的粗粝感。玉质本身呈现出一种极其不祥的暗红色,仿佛被浓稠的血液浸泡了千万年,沁透了骨髓。灯光下,那暗红深处似乎还在极其缓慢地流动、变幻,隐隐透出几缕近乎黑色的纹路,如同凝固的血丝,又像是某种古老而邪异的符咒烙印其中。玉石表面布满细小的坑洼和裂痕,仿佛承载了无数岁月的侵蚀和某种难以言说的痛苦冲击。
一股冰冷的、仿佛来自九幽地底的寒意,瞬间从那块血玉上弥漫开来。柜台附近的温度骤然下降。陆砚裸露在外的皮肤甚至能感觉到汗毛被那寒意激得根根竖立。同时,那股浓烈的土腥气和棺木阴沉味儿,也陡然浓烈了数倍,几乎让人窒息。
老太太摊着那只嵌满泥垢的手,托着那块诡异绝伦的血玉,僵硬的脖颈发出“咔吧”一声轻响,浑浊的、没有焦点的目光似乎终于“落”到了陆砚脸上。她干瘪的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干涩、飘忽不定,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
“刻……碑。”
那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共振,在空旷寂静的店里回荡,撞在冰冷的石碑和纸扎人上,激起一片阴冷的回音。
“……名字……空着……”
刻碑。名字空着。
陆砚的目光从那块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血玉上移开,重新落回老太太那张死气沉沉、如同面具般的脸上。他沉默着。店里只有灯泡摇晃的“嘎吱”声,还有老太太指甲缝里渗出的水珠,滴落在柜台玻璃上细微的“嗒…嗒…”声。
“空名碑,刻不了。”陆砚终于开口,声音很平,和他脸上的表情一样,没什么波澜,像一块冰冷的石头砸进死水里。“不合规矩。名字,生辰,卒时,缺一不可。否则碑立不住,魂也安不了。”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这是刻碑匠的行规,也是他爷爷陆九斤拿棍子抽进他骨子里的铁律。
老太太似乎没听见,或者说,根本不在意他的拒绝。她那只托着血玉的手,依旧僵直地伸在陆砚面前,纹丝不动。浑浊的眼珠,透过那层磨砂玻璃般的翳障,依旧死死地“盯”着陆砚身后的虚空。嘴角那个刻板诡异的弧度,没有丝毫变化。
空气再次凝固,比之前更加沉重。那血玉散发出的寒意如同有形的冰针,扎着人的皮肤。柜台玻璃上,老太太指甲滴落的水渍已经连成一小片,映着惨白的灯光,像一小滩污血。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就在陆砚准备再次开口,或者干脆不再理会这个诡异的“客人”时——
老太太那只枯爪般的手,猛地向前一递!
动作突兀、僵硬,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那块冰冷的、沁满血色的古玉,几乎要碰到陆砚的手指。一股更加强烈的寒意和难以言喻的邪异气息扑面而来。
与此同时,她的另一只手,也极其突兀地从宽大的袖筒里伸了出来,干瘦得如同枯枝的五指张开,猛地拍在柜台的玻璃面上!
“啪!”
一声沉闷的脆响。
玻璃柜台剧烈地震动了一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几道细密的裂纹,瞬间从她掌心拍落的位置,蛛网般蔓延开来!
陆砚瞳孔骤然收缩!身体本能地向后一仰,避开那几乎触碰到他的血玉。他握紧了手中的刻针和黑曜石,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冰冷的石面硌着掌心。
老太太拍在柜台上的那只手,并没有抬起。她低着头,花白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那只枯瘦的手掌死死地按在碎裂的玻璃上,手背上松弛的皮肤绷紧,青黑色的血管根根凸起,如同扭曲的蚯蚓。一股更加浓烈的、混合着泥土腐败和棺木阴沉的气息,如同实质般从她身上散发出来。
她的喉咙里,发出一种古怪的、仿佛老旧风箱在抽动的“嗬…嗬…”声。
就在这令人毛骨悚然的“嗬嗬”声和玻璃碎裂的余音中,陆砚的目光猛地被老太太手掌拍落的地方吸引。
在布满裂纹的玻璃柜台下,在老太太那只枯瘦手掌旁边,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多出了一样东西。
一张纸。
颜色是那种陈旧的、仿佛被岁月和烟尘熏染了无数年的暗黄色,边缘参差不齐,像是随手从一本更古老的册子上撕下来的。纸质粗糙,带着明显的纹理和毛边。它静静地躺在碎裂的玻璃下面,上面一个字也没有,一片空白。
一张空白的、散发着和陈旧纸张本身格格不入的阴冷气息的契约书。
老太太那只托着血玉的手,依旧固执地伸在陆砚面前,仿佛一座诡异的雕像。另一只手死死按着碎裂的柜台玻璃,喉咙里的“嗬嗬”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急促,如同破败的鼓风机在做最后的挣扎。那浑浊的、没有焦点的眼珠,透过垂落的花白头发缝隙,似乎死死地“锁”着陆砚。
一股强大的、无形的压力,如同冰冷的潮水般从她佝偻的身体里涌出,沉甸甸地压在陆砚身上,挤压着他的呼吸,连带着那盏摇晃的白炽灯光都似乎暗淡了几分。
陆砚的背脊绷得笔直,像一张拉满的弓。冰冷的刻针尖端几乎要刺破掌心的皮肤。他强迫自己维持着表面的镇定,目光锐利如刀,扫过那张凭空出现的空白契约书,再回到老太太那张隐藏在阴影下的、死气沉沉的脸。
“东西,拿回去。”他的声音比之前更加冰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凿出来的,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空名碑,不刻。来历不明的东西,不收。”
他无视那几乎戳到自己鼻尖的血玉,也无视那只按裂柜台、青筋毕露的手。他的身体微微前倾,不是迎合,而是一种无声的、带着压迫感的拒绝,目光毫不避讳地迎向老太太浑浊的“视线”,一字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