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锐倒吸一口凉气,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置身于这由无尽骸骨构成的巨大回廊,感受着脚下温热粘稠的菌毯和空气中混杂的怪异药味,听着铸骨师那关于规则的冰冷警告,他感觉自己正一步步踏入神话传说中的黄泉冥府。每一步落下,都仿佛踩在无数亡者的枯骨之上,发出沉闷而空洞的回响。
回廊并非笔直,而是如同巨兽的肠道般曲折蜿蜒。越往深处,骸骨堆积的形态越发怪异扭曲,粘合它们的暗红物质也仿佛更加“新鲜”,甚至能感觉到微弱的搏动。空气中那股混合的药味和金属锈蚀味也越发浓郁刺鼻。
走了不知多久,前方幽暗的荧光中,隐约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由无数巨大肋骨交错拱卫而成的骸骨拱门。拱门之后,光线似乎明亮了一些,但气氛却更加压抑。
就在他们即将穿过拱门时——
“叮铃…叮铃铃…”
一阵清脆悦耳、如同风铃摇曳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打破了骸骨回廊的死寂。
声音来自拱门上方。李锐和铸骨师同时抬头望去。
只见拱门最高处,一根斜刺出的、末端尖锐如矛的巨大翼骨尖端,悬挂着一个“东西”。
那并非风铃。
那是一串由九颗大小不一、颜色各异、还在微微搏动着的鲜活眼球串联而成的“挂饰”!眼球被纤细的、闪烁着银光的金属丝穿过瞳孔或神经束,悬挂在骨刺上。它们有的呈现暗金色,瞳孔深处仿佛有菌丝在蠕动;有的幽绿如同鬼火,燃烧着冰冷的魂焰;有的浑浊灰白,散发着归墟的虚无气息;甚至还有一颗瞳孔是不断变幻的混沌色彩,如同劣质的油彩…每一颗眼球都带着生前最后的痛苦、恐惧或疯狂,被强行凝固在这诡异的“风铃”之上!
清脆的铃声,正是这些眼球在微弱气流中相互碰撞、神经束与金属丝摩擦发出的声音!
“呕…”强烈的视觉冲击混合着极致的心理不适,让李锐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忍不住干呕起来。双腿的剧痛仿佛都被这惊悚的一幕暂时压过,只剩下冰冷的恐惧。
“检测到…高浓度…‘眼球信标’…信息素…标记…警告…我们…已被…‘鬼医’…感知…”铸骨师机械义眼的红光瞬间提升到最高亮度,警惕地扫描着拱门四周,“无…直接…攻击意图…继续…前进…保持…最低…威胁…姿态…”
铸骨师巨大的金属身躯微微放低了重心,链锯和武器口全部收敛,骸骨左爪也将晶棺护得更紧,以一种近乎谦卑的姿态,率先踏入了骸骨拱门。
李锐强压下呕吐感和恐惧,深吸了一口混杂着药味和血腥的浑浊空气,拖着如同灌铅的双腿,踉跄跟上。
穿过拱门,眼前豁然开朗,却又瞬间被更深的诡异所笼罩。
这里像是一个巨大的、位于骸骨山腹中的天然溶洞大厅,但被彻底改造过。穹顶和四周的岩壁依旧覆盖着厚厚的骸骨层,但地面相对平整,铺设着打磨粗糙的黑色石板。大厅中央,一个巨大的、由惨白腿骨围成的环形区域内,燃烧着一堆奇异的篝火。火焰并非红色或黄色,而是呈现出一种冰冷的、不断流淌变幻的幽蓝色,散发出淡淡的硫磺和草药混合的气味,几乎没有什么热量。
大厅被分割成数个区域。靠近入口处,散乱地摆放着一些由巨大肋骨或脊椎骨打磨而成的粗糙桌椅。几个形态诡异的“人”影或坐或站,沉默无声。
一个身材佝偻、穿着破烂麻布袍子的老者,他的整条右臂完全由不断蠕动、增殖的惨白色骨茬构成,骨茬缝隙里还镶嵌着几颗浑浊的眼球,正用这只骨臂“手指”夹着一块黑乎乎的东西在幽蓝的火焰上烤着,散发出焦糊的肉味。
一个体型臃肿、皮肤呈现不健康灰绿色的胖子,他的腹部异常膨大,皮肤薄得透明,隐约可见里面翻滚着暗绿色的粘稠液体和某种不断搏动的菌瘤,他靠在骨椅上,发出沉重的、带着粘液音的喘息。
一个身形飘忽、如同笼罩在灰雾中的影子,没有清晰的五官,只有两点不断闪烁的幽绿光点作为“眼睛”,它静静地“站”在一根巨大的腿骨旁,仿佛与阴影融为一体。
这些“病人”身上都散发着浓烈的、不同性质的污染或变异气息,以及深深的绝望。他们对新来者毫无反应,如同泥塑木雕。
大厅更深处,靠近洞壁的地方,矗立着一座风格极其怪诞的“建筑”。它像是用无数巨大的、形态扭曲的金属零件、惨白的巨大骨板、以及某种暗红色的、如同肌肉纤维般的坚韧组织强行拼合、焊接、缝合而成。建筑表面布满了粗大的、流淌着各色诡异液体的管道(有些是金属,有些是生物的腔肠),不断有蒸汽从铆接的缝隙中嘶嘶喷出。建筑的入口处悬挂着一面用某种生物鞣制的、边缘不规则的皮革“招牌”,上面用一种暗沉的、仿佛凝固血液的颜料,勾勒出一个扭曲的、融合了手术刀、骸骨和齿轮的抽象符号。
那里,就是“鬼医”的诊所。
就在铸骨师和李锐踏入大厅,目光扫过诊所入口时——
“吱呀…”
诊所那扇由巨大肋骨和锈蚀金属板拼接而成的厚重门扉,缓缓向内打开了。
没有灯光透出,只有门内更深沉的黑暗。
一个身影,缓缓从门内的阴影中踱步而出,站在门口,挡住了诊所内部的光景。
那是一个…难以用语言精确描述的“人”。
他身形高瘦,穿着一件浆洗得发白、却沾染着大片无法洗净的暗褐色污渍的旧式医生长袍。长袍的款式古老,扣子一丝不苟地扣到脖颈。然而,他裸露在外的头颅和双手,却彻底颠覆了这身装扮应有的“专业”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