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所当然的他们成了朋友,像所有的故事一样。七岁到十七岁,他们会用弹珠弹山雀,去巷间吃茶面。宋仁青名字听着文青,人却野的狠。飞戈说岗仁要不是有山,要不然真的困不住宋仁青。
仁青问他:“你不觉得这里太小吗?总有一天你会厌倦的。”
飞戈说,小又怎样?这里够我过一辈子。
宋仁青小飞戈四个月,理应叫飞戈哥哥。
所以他就飞哥飞哥,这样叫了好多年。
飞戈说仁青的眼睛是浅棕的,接近于黄色,特别是在大太阳底下,很特别。他不太记得仁青是什么时候长高的了,只是庙里的法鼓响了一回又一回后,仁青与他并肩等高了。
舒里说领家的青梅竹马的故事可真美好啊,但她的发小感觉形同虚设,而且对门住的是个独居老太。
我说没关系,我也没有,我小时候都是跟我姐玩的。
你吃酥油糖吗?
这是宋仁青常对飞戈说的。
两家的房子并在一块儿,只要宋仁青想,他就可以从自家的阳台翻到飞戈房间。轻轻地跳到飞戈的日子里。
夜色深了,窗帘微动,屋子里灯还亮着,他轻轻地翻过去,像只夜猫,轻轻地跳进飞戈的日子里。床板吱呀一响,飞戈翻了个身,睁眼看到他,轻轻皱眉道:“你又来了。”
“我妈说今晚要请客,家里太吵。”宋仁青理直气壮地往他床上一钻,手冰凉凉的,一把伸进被窝里就躺下了。外头雪夹风,吹得窗纸猎猎作响。
飞戈也懒得赶他,转身给他腾出半边位子。两人就那么背对背,聊着不知道能不能记住的话。房间里只有旧式顶灯发出昏黄的光,等待墙角的钟慢慢敲过一下又一下。
雪很大,声音很小,世界都被裹进棉被里,只留下呼吸和心跳。
仁青常穿着一件藏蓝色的外袍,是他妈扯布送出去做的。飞戈也有一件,是青色的。两家关系很好,几乎是共过年共过饭的亲厚,两人年纪又相仿,基本不分彼此。所以偶尔飞戈会穿上的件藏蓝色的袍子,而仁青会穿上那件青色的。
飞戈说他其实觉得仁青穿他的那件青色袍要好看许多。
他说这话时,眼神中带着些许的温柔和惋惜,是我所从未见过的。
飞戈说宋仁青应该天生是青色的。所以他好多次在宋仁青宿在他家时早起床抢他的袍子穿,这样他就会穿上自己那件青色的。这是张飞戈的秘密,宋仁青一直不知道。他一直以为是飞戈喜欢他那件藏蓝色的袍子,于是偷偷又叫妈妈扯布送了一件给飞戈。
宋仁青就蹲在门口,嘴里咬着半块酥油糖,笑着说这回你不用抢我的了吧。
飞戈说宋仁青的眼睛很漂亮,像是一汪秋水,人是看不得的,只怕记住一眼,日后便徒增了许多遗憾。
所以当张飞戈再次见到宋仁青的那件藏青色袍子时,它已经带着血迹,而且被草屑和尘土糊得不像样。可能来自他们在后山上打的那一架,拳拳到肉挥出的鼻血被随意地擦在了衣袖口,变成了更深的棕色,染了一大片,不知道是谁的血。
岗仁的冬天总是很长很长,长得像永远不会结束的思念。巨大的白浪裹挟着一切冲下山谷,天地间只剩下风雪的咆哮,这是来自天地的宣判。
是一种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天葬,没有尸骨,没有经幡,只有无边的白。
再后来,他握着宋仁青的十七岁,带着草屑和尘土糊,挂进了衣柜,靠在木柜的角落里,外面套了自己青色袍子。
仁青说得对,这里太小了,困住了人的一辈子。
岗仁不大,但一生走下来,也挺长。
此后飞戈十八岁,考到了南方的师范大学。坐了很久的火车,从岗仁一路往南,雪变成雨,风变成湿漉漉的树影。他带走的东西不多,行李箱很轻,只有一些课本,一本日记,和一扎酥油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