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死寂的空气被撕裂了。一道刺目的、非自然的蓝光骤然降临在村口,伴随着低沉的嗡鸣,压过了风声和土壤衰变的&bp;“咔哒”&bp;声。“意识飞升”&bp;流动服务站&bp;——&bp;一个形如巨大银色棺材的悬浮平台&bp;——&bp;粗暴地撕开厚重的辐射云层,缓缓降落。冰冷的金属外壳上,烙印着优生委员会的标志:一只优雅却空洞的鸽子,衔着一枚闪烁着幽光的芯片。
拓正蹲在田埂上,用一块碎布擦拭着嫁接刀上的锈迹。那蓝光刺得他眼睛生疼,他猛地抬头,手里的碎布&bp;“啪嗒”&bp;一声掉在地上,瞬间被赭红色的&bp;“土壤”&bp;染成了同样的颜色。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目光死死盯着那个悬浮平台。那低沉的嗡鸣像无数只虫子钻进他的耳朵,让他头皮发麻。
全息投影如同瘟疫般在低矮的土屋间蔓延开来。瘫痪的老人上传意识后,在虚拟的黄金沙滩上健步如飞,脚趾踩在虚拟的金色沙子上,扬起一串虚假的沙粒,笑容灿烂得不真实;癌症晚期的女人在云端花园里翩翩起舞,裙摆飞扬,掠过虚拟的玫瑰丛,花瓣纷纷扬扬落下,再无病痛折磨。“告别腐朽的躯壳!拥抱永恒的星辰!”&bp;甜腻的合成女音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绝望者的耳膜,每一个字都像涂了蜜的毒药。
拓看到自家破败的窗内,妻子小满枯瘦的手死死攥着污迹斑斑的床单,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几乎要嵌进床单的破洞里。她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广告中那个奔跑的老人,胸膛剧烈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破风箱般的嘶鸣,仿佛下一秒就要把肺咳出来。拓的心沉了下去,他知道,小满动心了。
他快步走回家,推开门,一股浓重的药味和霉味扑面而来。小满转过头,看到他,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被渴望取代。“拓,你看……”&bp;她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你看那个老人,他能跑了……”
拓没有说话,只是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悬浮平台。邻居家的少年阿哲,才十六岁,瘦得像一根在风中摇晃的芦苇。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旧校服,袖口上&bp;“向阳中学”&bp;的刺绣徽章颜色已经黯淡,边缘都起了毛边。在母亲压抑的哭泣和父亲麻木的注视下,阿哲一步一挪地走向上传舱,每一步都像灌了铅。他的脸苍白得像纸,嘴唇不停地颤抖着。
拓冲了出去,想要拦住他。可他刚跑出几步,就被两个穿着黑色制服的警卫拦住了。“先生,请不要妨碍我们的工作。”&bp;其中一个警卫面无表情地说,手里的电击棍发出滋滋的电流声。
拓眼睁睁看着阿哲躺进了上传舱冰冷的金属怀抱。当闪着寒光的神经探针刺入他后颈的瞬间,他身体猛地一弓,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眼睛惊恐地圆睁,瞳孔里倒映着舱顶冰冷的灯光,喉咙里爆发出不似人声的凄厉尖叫:“妈!我不想&bp;——!”&bp;那声音像玻璃一样碎裂在空气中,每一个音节都带着绝望的颤抖。
下一秒,他眼中的光芒如同被掐灭的烛火,迅速扩散、溶解,被数据流的、非人的幽绿色彻底取代。舱门嘶嘶滑开,带着一股冷气。座位上,只剩下一撮细腻的、带着人体余温的灰烬,和那件空荡荡、叠得整整齐齐的校服。袖口的&bp;“向阳中学”&bp;徽章,在金属舱底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刺眼,像一个无声的嘲讽。
阿哲的母亲再也忍不住,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哭声撕心裂肺,穿透了悬浮平台的嗡鸣。她的丈夫,那个一直麻木的男人,突然猛地一拳砸在自己的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泪水无声地从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滑落。
一股冰冷的怒火瞬间攫住了拓。他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猛地推开拦着他的警卫,几步冲上前,一把揪住穿着无菌服的技术员的领子,将他狠狠掼在冰冷的舱壁上。“砰”&bp;的一声,技术员的后脑勺撞在舱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的意识!告诉我!他的意识真的在云端?真他妈的在那个鬼地方‘永生’了?!”&bp;拓的声音嘶哑而愤怒,唾沫星子喷在技术员的脸上。
技术员被勒得脸色发青,脖子上的青筋暴起。他眼中闪过一丝恼怒和轻蔑,挣扎着在手腕的终端上按了几下,调出一段监控画面,投影在空气中。画面里是一个阳光明媚得虚假的校园场景,天空蓝得像一块画布,操场上的虚拟草坪绿得刺眼。一个像素构成的&bp;“阿哲”&bp;正站在操场边,身体的轮廓还有些模糊。但他没有欢笑,没有奔跑,只是像个坏掉的木偶,一遍,又一遍,机械地重复着同一个动作&bp;——&bp;双手死死抓向自己的后颈,疯狂地撕扯着并不存在的神经探针,脸上凝固着上传前最后一刻的极致恐惧,嘴角的肌肉还在不自然地抽搐着。那动作僵硬、卡顿,每一次重复都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延迟感,像一张卡住的唱片。
“这叫‘意识回声’,”&bp;技术员咳嗽着,好不容易才挣脱拓的手,揉了揉自己的脖子,声音里带着冰冷的嘲弄,“想获得真正的、连贯的‘永生’?得加钱升级服务套餐,老古董。”&bp;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无菌服,仿佛刚才被袭击的不是他。
拓愣住了,他看着画面里那个机械重复动作的&bp;“阿哲”,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这就是他们所说的永生?这就是他们用来诱惑那些绝望者的诱饵?他突然明白了,这哪里是什么永生,这分明是另一种形式的囚禁,一种更残忍的折磨。
他转过身,看向自家的方向。小满还在窗边看着,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向往。拓的心像被刀割一样疼。他知道,他必须做点什么,不能让小满也陷入这个骗局。
他深吸一口气,大步向家走去。他要告诉小满真相,就算她会失望,会痛苦,他也不能让她被这虚假的幻象所迷惑。因为他知道,真正的希望,不在那冰冷的云端,而在他手中的麦种里,在这片虽然贫瘠却真实的土地上。
悬浮平台的嗡鸣还在继续,全息投影里的虚假笑容依旧灿烂。但在拓的心中,那些都已经失去了吸引力。他的眼中,只有回家的路,和路尽头那个需要他守护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