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卫国点燃的那点火星,在李二蛋心里头扑闪了几下,可那光亮总不稳当——万一折腾坏了,连眼下这勉强糊口的饭碗都得砸了。这犹豫不决的心思,社里人暗地里都存着。
赌约定下的当天后晌,林卫国一点没耽搁,领着几十个愿意跟他走的汉子,直奔后山荒地。
抬眼望去,哪有什么像样的田?分明是个乱石滩:脚下踩的是硌人的硬石头,鹅卵石铺了一地,几根枯草蔫蔫地抖着风。锄头刨下去,掘不到半尺深,就听“铛”的一声脆响,狠狠磕在结实的硬石板上。
人群里顿时响起几声闷闷的叹气,个个眉头都拧成了疙瘩。就连最信他的老耿头,手心都湿漉漉的,汗直往烟杆上沾。可林卫国开口头一句话,比脚下的石头还让人发懵:
“娃们,过来!”他招手叫过旁边看热闹的半大小子,“去田埂边上,给叔挖蚯蚓!越多越好!挖来了,就找你们赵胜利叔换糖吃!”
接着,他那根粗糙的手指头点了点李二蛋几个人:
“你们几个,甭问,就在这儿给俺使劲挖坑!”
“挖坑?”李二蛋只觉得脑袋嗡地一震。
“养土。”两个字干脆利落地砸在地上。
养土?一帮子人你看我,我看你,全傻了眼。
不远处看热闹的赵老四,“呸”一口啐掉嘴里的烟屁股,嗓门扯得老高:“挖坑?他林卫国到底是开荒啊,还是想刨鱼塘?我看呐,这小子八成是真魔怔了!”
一转眼,后山那片乱石坡就成了全村饭桌上的笑话。也就老耿头和他手下几个倔人,顶着旁人看傻子似的目光,闷声不响地跟着林卫国干。
一波接一波的冷嘲热讽涌过来,林卫国半个字的解释都懒得多费。
他把李二蛋几个“敢胡闹”的后生叫到刚挖成的大土坑前,用庄稼汉明白的白话开了腔,说的却是在红星公社都算新鲜的“庄稼经”。
“叔伯兄弟伙,我知道大伙儿心里敲鼓。”他嗓门低沉厚实,“这块地啊,病了,就像熬空了力气的汉子,瘫在炕上起不了身,才连棵像样的苗都顶不起来。”
他弯下腰,抓了把硬得板结的土块,手指用力搓了搓,细沙似的土沫子就从指头缝里簌簌往下掉。
“咱眼下要干的,不是急着上粪催它,是给它吊着口气,续命!”
他指挥着大伙,把准备好的沤肥一层一层往大坑里铺,每铺一层,都撒下不少扭动着身子的活蚯蚓。
蚯蚓,还有这慢慢沤好的肥,就是林卫国给这块病地预备下的药。这理儿说得实在,让老把式听着也觉着对路。
夜里,李二蛋拖着快累散架的身子蹭回家。媳妇瞥了眼快见底的米缸,又瞅瞅炕上那几张没几两肉的小脸,眼圈一下子红了。
“二蛋,你…你莫不是真傻了?满村就你信他林厂长那一套!挖坑能挖出大白馒头来?咱家锅都快揭不开了!”
李二蛋闷着声没应,心里头翻江倒海。可再想想林卫国那沉稳的调门、半点不含糊的眼神,想想自家冷灶隔三差五就冰凉,他把心一横,牙根一咬:“赌了!”
他心里有他的盘算:人家林卫国放着城里稳当的前程不要,图啥跑回这穷旮旯啃石头?这样的人,没真本事,谁肯淌这浑水?
天一亮,后山那片乱石滩上,李二蛋抡的锄头比谁都下死力。他瞪着熬了一宿的通红眼睛,冲着旁边同样快揭不开锅的几个邻居兄弟喊道:
“哥几个!咱的命都贱成泥巴了,还怕个球!”
“跟着林厂长,豁出去试试!兴许真能闯出条活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