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不说我对她毫无男女之情,最关键的是——我李安如,现在是酆都大帝没错,掌管亿万阴魂,但我他娘的是个正儿八经的大活人啊!有血有肉有体温,修炼的是帝气人皇气,跟你们这些阴气森森的魂体从根本上就不是一个物种!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人鬼情未了也不是这么个玩法!
看着她梨花带雨、仿佛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我强压下心头的吐槽欲,放下茶盏,清了清嗓子,尽量用温和但不容置疑的语气打断她的哭诉:
“婉娘姑娘,”我开口道,“那日之事,确系意外,朕亦未曾料到会闹得满城风雨,累及姑娘清誉,朕心亦有歉疚。”
听到我开口,她立刻止住了哭声,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望着我,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我继续道:“然,如今幽冥初定,外有强敌环伺,内有百废待兴,朕肩负重担,实无暇亦无心考虑纳妃立后之事。此事,绝无可能。”我把话说得斩钉截铁,不留丝毫余地。
她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刚刚止住的泪水又有决堤的趋势。
我赶紧趁热打铁:“不过,此事既然因朕而起,对姑娘造成了困扰,朕亦愿予以补偿。金银财帛,或是朕可允诺庇护春水阁生意无忧,你看如何?也算全了这场…缘分。”我试图用物质补偿来解决问题。
然而,婉娘听到“补偿”二字,眼睛猛地一亮!那瞬间的光芒,锐利而充满算计,绝非一个只会哭哭啼啼的柔弱女子所能拥有!
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都忘了伪装柔弱:“真的?!陛下此言当真?!”
我心里“咯噔”一下!坏了!上当了!这姑娘果然不是冲着攀附帝宠来的!她之前所有的柔弱、哭诉、以死相逼,全都是铺垫!她真正的目的,是引出我这句“补偿”!我怎么会这么蠢,就这么轻易地掉进了她的语言陷阱里!
看着眼前这个瞬间收起眼泪、眼神里闪烁着精明和急切光芒的女子,我哪里还不明白自己被她耍了。一股憋闷之气涌上心头,但话已出口,身为大帝,总不能立刻反悔。
我叹了口气,身体微微后靠,眼神变得深沉而审视,语气也冷淡了下来:“君无戏言。姑娘有何所求,不妨直言。但朕有言在先,需得在朕能力范围之内,且不违幽冥律法,不悖人伦天道。至于答不答应,朕,自有决断。”我把主动权稍稍拉回一些。
婉娘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态,连忙收敛了过于外露的情绪,但那双眼睛里跳动的火焰却再也掩藏不住。她深吸一口气,竟然从绣墩上站了起来,对着我再次敛衽一礼,但这次的姿态,却带着一种截然不同的、近乎战士请命般的决绝:
“民女不敢奢求金银财帛,更无需陛下特殊庇护。”她的声音清晰而坚定,再无半分柔媚怯懦,“民女只求陛下恩典,赐予民女一个军职!”
“军职?”我愣住了,完全没想到她会提出这个要求。
“是!”婉娘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我,“不要高的官职,不要清贵的文职!只求一个能统领百十人的‘百夫长’之职即可!甚至…甚至陛下无需拨给民女一兵一卒,只需给予民女一个正式的名分和编制!人马,民女可以自己去招募、去训练!”
我彻底被她这匪夷所思的要求搞懵了,下意识地反问:“你想干什么?一个女孩子家,当什么百夫长?打打杀杀,成何体统?战场岂是儿戏!不行,这个要求太过荒唐,换一个!”我试图否定她这异想天开的想法。
“不!我就要这个!”婉娘却异常固执,甚至带上了一丝倔强,“求陛下成全!这是民女唯一所愿!”
看着她那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我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深。一个开着酒楼、看似柔弱的女子,为何会对军职如此执着?甚至宁愿不要实权,只要一个空名?
“告诉朕,为何?”我沉声问道,目光锐利如刀,试图看透她内心的真实想法,“你为何如此执着于一个百夫长的虚名?你要这个名分,究竟意欲何为?”
婉娘迎着我审视的目光,毫不退缩。她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回忆极其痛苦的往事。终于,她缓缓开口,声音里带上了一种刻骨铭心的恨意和悲伤,将她深藏的故事娓娓道来:
“陛下可知,民女一家,在阳间时本是北地商户。适逢天下大乱,烽烟四起,家人离散…我父亲不幸死于兵祸,因其生前积攒了些许阴德,且略通文墨算术,死后机缘巧合,在地府谋得了一个小小的‘转运副使’的官职,负责协调冥河某一段的物资押运。”
她的眼神飘向远处,陷入了回忆:“后来,阳寿已尽的家人陆续来到地府,父亲动用关系,一点点将失散的亲眷寻回,我们一家…终于在阴间团聚了。虽然幽冥清苦,但能一家人在一起,已是莫大的幸运。父亲常说,阳间未团聚,阴界终团圆,老天待他不薄…”
说到此处,她的声音哽咽了一下,但很快又强行压抑下去,眼神变得冰冷:“然而,好景不长。就在前些时候,地府叛乱初起之时…我父亲奉命押送一批军需前往东部前线。他在前线亲眼目睹了叛军的异常——他们身上竟隐隐带有佛门的气息,作战方式也与寻常鬼军不同,他怀疑…叛军背后有西天的影子!”
“他忧心忡忡地返回酆都,在一次朝会上,鼓起勇气将此事禀报了上去…”婉娘的声音里充满了嘲讽和悲凉,“可他只是一个站在朝堂最末尾、人微言轻的小小转运副使…他的怀疑,如同石子投入深潭,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便被那些高高在上的阎君、判官们无视了…或许,他们早就知道,甚至…本身就是参与者!”
她的拳头紧紧攥起,指节发白:“就在那次朝会后不久…一夜之间…我全家上下,连同仆役共三十七口…除了我和忠伯那日恰巧外出采购…全部…魂飞魄散!宅邸被焚为白地,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对外只说是遭了流窜的叛匪劫掠…”
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从她眼中滑落,但她没有哭泣,只是任由泪水流淌,声音却越发冰冷彻骨:“我和忠伯如同丧家之犬,东躲西藏,靠着变卖随身细软,才勉强活了下来,直到…直到陛下您横空出世,重掌酆都,斩杀阎罗,逼退地藏,宣告独立!那些尘封的真相才逐渐大白于天下!”
她猛地看向我,目光如同淬火的刀子:“我才终于确定!我全家惨死,根本不是意外!就是地藏王!是他怕我父亲那微不足道的怀疑会引起更多注意,是他派出的爪牙杀人灭口!斩草除根!”
“后来,我用剩下的钱财,开了这间春水阁,本想着…就此浑浑噩噩,了此残生…或许哪一天,就在某个角落无声无息地消散了…”她的语气一度变得灰暗,但随即又被熊熊燃烧的恨意取代,“直到那日…那天杀的绣球…竟然砸中了陛下您!”
“那一刻,我仿佛被一道闪电劈醒!”她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这是天意!是老天爷给了我一个接近您、向您陈情的机会!所以我才不惜一切,苦苦守候,寻找那位小将军,费尽心机,只为再见您一面!”
她再次重重跪倒在地,额头抵在冰冷的地毯上,声音坚定如铁:“民女婉娘,今日不求富贵,不求姻缘,只求陛下赐我一个百夫长的名分!我要招募那些同样受尽佛门与叛军之苦的孤魂野鬼!我要训练他们!我要变得强大!地藏老贼害我全家,此仇不共戴天!终有一日,我要亲手!将他拖下佛坛,让他血债血偿!”
暖阁内一片死寂,只有她因激动而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以及那番蕴含着血海深仇和决绝意志的话语,在空中久久回荡。
我坐在椅子上,久久无言。看着跪伏在地、身体因情绪激动而微微颤抖的女子,我心中所有的尴尬、不快、被算计的恼怒,都已被一种复杂的情绪所取代。
那是对她悲惨遭遇的同情,对她隐忍多年的震惊,以及…对她那近乎偏执的复仇决心的凛然。
我没想到,一次荒唐的绣球事件背后,竟然牵扯出这样一段血泪交织的往事和一颗被仇恨淬炼得无比坚韧的心。
地藏…你造的孽,果然无处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