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长鳃被按捺在发间,深海动物与那双眼睛一动不动对峙,换来人类一句追问:“嗯?你的名字?”
&esp;&esp;于是脑袋微微偏离,眼睛同时移开。人鱼看向鳞片斑驳的长尾,用熟练的沉默回答。
&esp;&esp;被拒绝友谊,男孩有点不高兴了。
&esp;&esp;“……好吧,高贵的蚌壳先生。”他抱起双臂,也别开脸,“那么,劳驾您再坚持一下,轮船马上就要到了。”
&esp;&esp;但这注定是一场无用功。
&esp;&esp;搜救船找对了位置,在空荡荡的礁石周边徘徊了三天,于一个雨夜最终离去。
&esp;&esp;男孩回到溶洞,海水已深至腰部,洞中阴暗潮湿一如往常,咸涩发苦的气味却越来越浓,游鱼与虫豸消失殆尽,只剩下最深沉的寂静。
&esp;&esp;黑暗中的一双眼睛注视那渺小的身影趴上巴掌大小的洞口,闷闷张望了半天,又跟随那个背影一步一个脚印,慢慢走出溶洞,走进了盛夏群岛的无边阴云里。
&esp;&esp;阴云之后是暴雨,暴雨催生海上的恐惧。
&esp;&esp;恐惧——成年人鱼的
&esp;&esp;“海怪,海怪知道吗?海怪才不管你是谁的孩子,有谁做靠山,它们凭灵魂和血液认人,最喜欢你这种从里到外都闻起来香喷喷的人类小孩。”
&esp;&esp;“想想看,一头海怪为什么要跟着一个人类?你最好小心再小心,一旦海浪逮住了你,它就会把你拖进海里,拖到海边的洞穴,先把你养胖,再起把火,架口锅,放点盐巴和香料——”
&esp;&esp;“不信的话,下回你站在船舷边时低头看看,然后,你终于发现,在你撒欢的大海上,海面之下有个黑影子一直在尾随……”
&esp;&esp;回音、回忆,画面纷沓而来,艾格睁眼看着头顶,有一阵没反应过来自己身处何地。加兰岛上巫师的戏言犹在耳边,或许是因为重复了太多次,以至于回忆一字不落。
&esp;&esp;他出神地思索起何时何地尤克说过这些?又是以怎样的表情和语气?
&esp;&esp;窗外是阴天,他从床上坐起,手臂刚动,就碰到了枕边的树枝手环。
&esp;&esp;“……萨克?”
&esp;&esp;事实上他已经意识到昨夜的访客不在屋里。仍然出口的一声呼唤,自然没有回音。
&esp;&esp;去舷边搜寻海面是下意识的行为。
&esp;&esp;他没有披外衣,天还没亮个彻底,风迎面而来,远处与雪山相连的海平线乍入眼帘,艾格认出了这是时隔多年的北海。
&esp;&esp;晨雾灰蒙蒙,像大海沉眠未醒的梦境。
&esp;&esp;身后走过一队接着一队的换岗士兵,他旁若无人地眺望起远海,海平线很快染上了日出的光亮。头一次地,他低头望向海面,人鱼迟迟没有出现。
&esp;&esp;他去了哪里?
&esp;&esp;“遇到危险时她会长出翅膀,变成海鸥飞走”——那随口道来的一句童言,竟然是所有迷题的答案。诅咒与祝福发生在那么久远的时候,盛夏群岛远隔千里。那会儿他又去了哪里?
&esp;&esp;大海无限遥远,相遇从来就不是偶然,不受控的记忆在往那些再寻常不过的片段延伸:加兰岛晴日的出海,各种各样的海上冒险,岛屿迷失之后的那场远渡,有惊无险的落海,堪斯特海崖上的日日夜夜……每一次与海面的对视突然有了不确定的意义。
&esp;&esp;——然后你终于发现,海面之下有道黑影一直在尾随。
&esp;&esp;“艾格!”
&esp;&esp;回过神,艾格看到了伊登凑过来的脸。
&esp;&esp;“怎么起那么早?昨天雨好大,你也没睡好吗?”
&esp;&esp;棕发青年久未修理的头发有些长了,配上臃肿的大衣,在风里显得笨拙又狼狈。有那么一瞬,艾格想到了自己在堪斯特礁石上睁眼时那一幕。彼时寒冷刺骨,他命令自己睁开眼,透过血与湿透的发梢去看头顶,棕发少年也是这样一惊一乍地凑近:“谢天谢地,这还是个活人!”
&esp;&esp;“……为什么是那块礁石?”
&esp;&esp;“啊?什么礁石?”伊登去听他的低语,在风里狠狠哆嗦了一下,“老天!这就是北地的海风吗?怪不得我听说吹风在这里也是一种酷刑,你的外套呢艾格?”
&esp;&esp;很快,他发现了更严重的事。
&esp;&esp;“你的手!你又受伤了!”
&esp;&esp;很奇怪的事,如果不被指出,他甚至察觉不到伤口存在。艾格顺着他的视线去看绷带,“很严重吗?我是问……”他停顿,“五年前,你在礁石上发现我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