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恩师杜琼对竹纸的种种贬斥,谯周没有丝毫犹豫。
他引经据典,条理清晰地一一驳斥:
竹纸易朽?
圣人立言,重在其精神义理,而非承载之物本身。若言载体,上古结绳记事、甲骨刻文,其物更简,岂非更辱圣人?
关键在于传承有序,善加保管。麻纸竹简亦需精心维护,竹纸何罪?
竹纸粗陋?
孔子有教无类,束脩即可入门,何曾计较弟子呈上的肉干是否精细?
学问之道,在于求真求实,岂能以纸之贵贱论学问之高下?
若孔子再世,以其有教无类、泽被苍生之心,见竹纸能令更多贫寒子弟得以读书明理,必然欣然接纳,岂会因纸之粗陋而弃之?
谯周的辩词,铿锵有力,首指核心——知识的价值在于其本身,而非承载它的物质有多贵重;传播知识、教化万民,才是圣贤之道。
他的论点,在那些苦于无书可读的寒门士子和开明官员中引起了强烈共鸣。
这场围绕竹纸的争论,表面上是关于一种新书写材料的优劣,实则是两种力量、两种前途的激烈碰撞。
杜琼,代表着益州传统豪门和经学世家,试图维护其垄断知识的特权地位;谯周,则旗帜鲜明地站在了渴望打破垄断、获得知识平权的寒门一方。
昔日的师生情谊,在根本性的利益冲突面前,是那么脆弱不堪。
谯周为了他精心经营的寒门基本盘,也为了他心中可能存在的、更广阔的“有教无类”的理想,毅然决然地选择了站在恩师的对立面。
刘擅默默关注着这场由他亲手点燃的争端,内心感慨万千。
在原本的历史轨迹上,谯周的人生道路并非如此。
那个时空的谯周,凭借其深厚的学术造诣和影响力,逐渐从寒门士子的领袖,赢得了整个益州士林的尊重,其影响力最终覆盖了各个阶层。
在杜琼这位恩师兼益州学宗去世之后(约公元250年),谯周顺理成章地接过了他的衣钵,成为益州大族共同认可的学术领袖和代言人。
也正是在这个过程中,他全盘继承了杜琼那套基于谶纬的、为曹魏代汉张目的核心思想——“代汉者当涂高,涂高者,魏也”。
最终,正是这位谯周,在邓艾兵临城下时,力劝后主刘禅投降,成为历史上著名的“投降派”旗帜人物。
然而现在,历史的长河在这里陡然分叉!因为竹纸的诞生,知识传播的成本壁垒被猛烈冲击,寒门与豪门在获取知识资源上的矛盾被前所未有地激化和公开化。
这场围绕竹纸的争论,如同一个清晰的界碑,标志着益州内部力量格局的深刻裂变。
谯周,这位未来的“投降派”核心,被时代洪流推到了他恩师和益州豪门的对立面。他为了寒门群体的利益,坚定地选择了抗争而非妥协,选择了打破垄断而非维护既得利益。
刘擅心中思绪翻涌。他不仅是让竹纸提前问世,他无意中撬动的是整个益州社会知识权力的根基。
谯周的未来,那条通向“投降派领袖”的宿命之路,似乎因为这一张张轻薄却沉重的竹纸,而变得模糊不清,甚至有了截然不同的转向。
竹纸带来的,不仅仅是书写的便利,更是一场深刻的社会变革的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