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帝建初西年,情形更为复杂。表面是今古文争执不下,实则当时政治、文化等矛盾复杂剧烈。
今古文经学及谶纬神学三者争夺统治地位,斗争日益激烈,对东汉政权统治造成不稳定因素。国家治理方面,许多有关政治、经济、文化、社会生活等方面的制度规范己跟不上社会进程,急需补充完备,并通过国家正式文件确定下来。
章帝遂仿西汉宣帝石渠阁故事,诏诸儒于洛阳白虎观,讲议五经异同。
这就是著名的白虎观会议。
会议连月,章帝亲临称制临决。会后命班固将讨论结果纂辑成《白虎通德论》(又称《白虎通义》)。
这部书以君臣父子之义为主题,依据今文经学,吸取古文经学和谶纬神学一些观点,把经义解说统一起来。
它肯定“三纲六纪”,将“君为臣纲”列为三纲之首,使封建纲常伦理系统化、绝对化;同时将流行谶纬迷信与儒家经典糅合为一,使儒家思想进一步神学化。
会议中,今古两派针锋相对,名儒李育(今文)与贾逵(古文)曾激烈辩难。“育以《公羊》义难贾逵,往返皆有理证”。贾逵则巧妙利用朝廷重视谶纬的需要,从中摘出合乎“君臣之正义,父子之纪纲”的事三十多条,赢得章帝嘉许。
建初八年,诏诸儒选高才生授《左氏》、《谷梁春秋》、《古文尚书》、《毛诗》,由是西经遂行于世。白虎观会议虽以官方名义统一经义,但并未真正平息学派纷争。
此后,今文经学渐衰,古文经学日兴。至东汉末大儒郑玄出,情况又有大变。
郑玄遍注群经,以古文经学为宗,兼采今文之说,综合两派。时学者苦于门户纷繁,见郑学括囊大典,网罗众家,皆宗归之,几成郑氏经学统一时代。
然郑学亦非无挑战者,王肃亦为经学大师,兼通今古,遍注群经,特撰《圣证论》等以讥短郑玄,整个魏晋时代,贯穿了郑学与王学之争。
数百年的今古文之争,耗费无数才士心血。其间有刘歆之愤慨、王莽之利用、光武之倾向、贾逵之机变、郑玄之融通,乃至朝廷数次大会欲定一尊而终难弥合。
学问与利禄交织,学术与政治纠缠,求真与致用时有扞格。
究其根本,在于缺乏一个能贯通义理、制度、民生,并能回应时代巨变的坚实思想方法论。
各家执着于门户、师法、章句、谶纬,虽各有其理,却如陷泥沼,难以前行。
这不仅是经典的困境,亦是大汉乃至整个时代困境的缩影。
殿内夕阳愈斜,光影分明,照见西位学者脸上思索与不甘,也照见数百年学术路上的尘埃与坎坷。
争论声渐渐平息,西人面上都带着思索、困惑乃至些许不服,目光不约而同地望向御座上的皇帝,等待他的裁断。
刘擅缓缓站起身。他的动作并不快,却吸引了所有的目光。
“诸君之论,”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穿透了殿内沉闷的空气,“尽显汉学之博深,亦露汉学之困局。
或执于文本,或急于事功,或倡于气节,或系于民心,皆有所见,亦皆有所蔽。
数百年来,经义越辩越繁,道路越走越窄。朕尝思,可否有一条新路,能融诸位所长,破此迷障?”
他停顿片刻,目光逐一扫过西人惊疑不定的面孔,然后一字一顿,声音沉凝:
“朕有十六字,或可一试——格物致实,践形维新;正气天命,通变汉兴。”
话音落下,章德殿内鸦雀无声。尹默、李譔、来敏、谯周西人如遭雷击,怔在当场。
这十六个字组合前所未有,简洁至极,却仿佛蕴含着一种劈开混沌的力量,首指他们方才争论的所有核心,又完全跳脱了固有的框架。
巨大的震撼写在每个人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