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头,青金色的双瞳深处,冰火轮转的磨盘碾碎了最后一丝犹豫与迷茫,只剩下沉淀了所有风暴后的冰冷与决绝。那目光穿透了幽冥的黑暗,仿佛要刺入声音的源头:
“这笔买卖,我崔钰。。。。。。接了!”
声音不高,却如金铁交鸣,斩钉截铁,在这片凝固了时空的幽冥之地,撞开了一道通往未知血火征途的门缝。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笼罩四方,源自阴天帝的万古幽冥意志,如同退潮般缓缓收敛淡化。凝固的绝对黑暗开始流动稀薄,如同浓墨被无形的清水晕开。
支撑着崔钰的沉重压力骤然一轻。
悬浮于虚空中乌雅珞岚父亲的枯槁身躯,那空洞的眼窝里最后一丝被伪神树与幽冥死气浸染的幽绿彻底熄灭,如同燃尽的余烬。
失去了那维系其“存在”的邪异力量,枯槁的身躯开始无声无息地崩解。先是覆盖着破碎玄甲的肢体,如同风化的沙雕般簌簌剥落,化作细碎的尘埃;紧接着是躯干,灰败的皮肤寸寸皲裂,露出下方同样迅速朽败的骨骼,最终整个身影如同被投入时间长河的倒影,彻底消散于这片正在褪色的幽冥虚空之中,连一丝痕迹也未曾留下。
魃父巨大的岩石身躯微微晃动了一下,熔岩眼窝中的火光稳定地燃烧着,透出一种岩石般的沉重与了悟。
他巨大的头颅转向那片枯槁身影消散的虚空,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沉悠长的嗡鸣,如同大地深处的叹息,带着对逝去力量的感知与一种本能的释然。
旋即,他那岩石雕琢般的面容转向崔钰和糖魃,熔岩目光沉静,如同两座沉默的火山。
糖魃赤金色的瞳孔好奇地眨了眨,似乎对那枯槁身影的消失有些不解,但很快就被四周环境的变化吸引了注意力。
她伸出那只没受伤的小手,指尖亮起一点微弱的赤金光芒,试探性地戳向眼前流动的黑暗。光芒触及之处,黑暗如同薄纱般被撩开,露出其后。。。。。。真实世界的景象。
破碎的巨大穹顶豁口如同狰狞的伤疤,高悬于上方。清冷的戈壁月华,混合着熔岩坑洞残留的暗红余烬之光,如同交织的纱幔,透过豁口倾泻而下,照亮了下方一片狼藉的殿堂。
断裂扭曲的青铜龙骸如同垂死的巨兽,巨大的裂痕在龙躯上蔓延;被熔岩火柱轰出的巨大坑洞遍布黑岩地面,边缘还残留着暗红的灼痕;崩落的穹顶巨石堆积如山,散发着焦糊的气息。九条束缚中央巨椁的粗大青铜锁链,依旧死死绷紧,发出细微却刺耳的金属**,仿佛在诉说着方才那毁天灭地碰撞的余威。
崔钰的目光第一时间投向祭坛边缘。
乌雅珞岚依旧昏迷不醒地倒在那里,霜牙长枪斜插在她身侧不远处,亮银的枪身倒映着上方倾泻而下的月光与熔岩余晖,枪尖一点寒星依旧顽强闪烁。
她蜜色的脸庞苍白如纸,嘴角残留着干涸的血迹,破碎的玄甲下,气息微弱却平稳。糖魃刚才塞进她嘴里的那颗丹药显然起了作用,护住心脉之中自动将息起来。崔钰默默走到乌雅珞岚身边,俯身探了探她的脉搏。指尖传来的跳动,带着生命的韧性,看来已无大碍,片刻之后便能安然醒来。
崔钰直起身,最后看了一眼这片埋葬了乌雅部三百年血泪与守护的破碎王陵。目光扫过那些在烛龙真灵视野中曾短暂显化,却又归于永恒的幽蓝魂火烙印之地。
他不再言语,抱起乌雅珞岚,朝着那被魃父巨掌撕裂的穹顶豁口,一步踏出。
脚下是破碎的岩石与熔岩冷却后的琉璃地面,步伐沉稳,踏碎了凝固的血痂与尘埃。归心剑安静地悬于腰间,布满裂痕的剑鞘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苍凉。
糖魃赤金色的眼睛亮晶晶的,立刻蹦跳着跟上,小小的身影紧贴着崔钰的腿边。魃父巨大的岩石身躯微微屈膝,熔岩眼窝中的火光扫过这片废墟,最后落在崔钰身上。他迈开沉重的步伐,岩石脚掌踏在地面,发出沉闷的轰鸣,如同移动的山峦,沉默地跟随着前方的身影,手里拿着先前遗落的火种之匣与霜牙长枪。
三道身影,一挺拔,一娇小,一巍峨,在清冷月华与熔岩残光的交织下,踏着破碎的青铜与焦黑的岩石,向着那道通往戈壁夜空的巨大裂口,拾级而上。
夜风带着戈壁特有的干燥与寒意,裹挟着细微的沙尘,从豁口外灌入,吹动了崔钰的衣袂。当他最后一步踏出裂口,重新站在坚实而冰冷的戈壁沙砾之上时,眼前是浩瀚无垠的沙漠夜空。星辰低垂,圆月当空,清辉遍洒,将连绵起伏的沙丘镀上一层流动的银边。
身后,是深不见底、如同巨兽之口的王陵裂口,死气与熔岩的气息混合着飘散出来,很快被夜风吹淡。
身前,是死寂而辽阔的戈壁,通往未知的复仇与征途。
崔钰深深吸了一口冰冷而自由的空气,胸腔中那股混杂着滔天恨意,沉重宿命与一丝被阴天帝强行点亮,名为“九天云君”的微茫星火的复杂情绪,在月下翻涌不息。
他最后回头,望了一眼那黑暗的裂口,仿佛要将这十死无生之地的所有烙印刻入骨髓。
“走吧。”他声音低沉,辨不出情绪,转身,朝着戈壁深处,那沉入地平线的残月方向,迈开了脚步。
糖魃赤金色的瞳孔好奇地打量着漫天星斗,又看看崔钰紧绷的侧脸,小跑着跟上。
魃父巨大的岩石身躯如同移动的堡垒,沉默地碾过沙砾,在身后留下一行深沉的足迹。
月光将三道长长的影子投在银色的沙海之上,如同三柄指向黑暗未来的利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