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战过后,若红方败,本将军自会遣返翰林学子归京,今日之言作罢!”
“若红方胜,尔等便需遵令而行,再无异言!”
七日后,由杨大学士杨天真亲自遴选,日夜兼程而来的数十名翰林学子,终于踏入了风沙弥漫的瀚海关。
他们的青色儒袍早已被塞外的黄尘染成驳杂的土色,脸庞被朔风雕琢得粗糙,眼窝深陷,疲惫刻进了每一道风霜的痕迹。
刚卸下行囊,还未来得及向自家那位早已在边关闯出名号的首席躬身问候,便得了一旁静候的萧凌云简短的命令:
“归营,入红方。”
一行人被无声地带入了那座驻扎着三千将士的简易大营。
这批学士的到来,立刻掀起了一股无形的波澜。
他们顾不上旅途劳顿,一头扎进了萧凌云离京时留下的整整三大木箱的兵书战策。
陈平,这位凌云卫的统领,魁梧的身躯堵在堆放兵书的营帐门口,黝黑的脸上满是想帮忙却又无处着力的焦躁。
他伸出粗粝的手指,捻了捻那泛黄卷边的书页,只觉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像是战场上最难缠的敌人,看得他后脑勺阵阵发麻,太阳穴突突直跳。
“娘的,这玩意儿……”
他粗声嘟囔,随手拿起一卷,哗啦啦展开,瞥了两眼:“讲的啥玩意儿?天晓得!”
他烦躁地把书卷丢回木箱,动作重了些,激起一片灰尘。
“得,老子只晓得上阵砍杀,这咬文嚼字的营生,天生跟咱没缘分!”
他摇摇头,最终还是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大步流星地转身离去。
他知道,这些书里的乾坤,终究是那群揣着“文运”的读书种子才能琢磨透,化得开的奇门异术。
红方营寨里,日子顿时变得不同。
尽管身上的皮甲轻薄,手中的兵器也是军中常见的长矛朴刀,士卒们眼中最初的茫然困惑,却如同遇水的墨块般悄然化开。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新奇与跃跃欲试的光芒。
每日清晨,翰林学子们轮番上阵,在沙盘前,在营中空地上,将那些从故纸堆里精炼出的战术思想掰开了、揉碎了。
沙盘上的小旗插插拔拔,代表精兵的土块来回挪移。
空地上,士卒十人一队、五人一组地反复操演着某种奇特的阵列。
“三三成制,首重呼应!并非各自为战!”
“步卒结阵,如磐石不动;骑兵游走,当如疾风迅雷!此之谓协同!”
“诸位请看,正面为实,侧后为虚,此虚者,便是穿插迂回的良机!”
“一路主攻,需有两路或三路佯动迷惑,牵制敌之兵力心智!”
这些个文绉绉的词汇——“三三成制”、“步骑协同”、“迂回穿插”、“多路佯动”初入耳时,对这些摸爬滚打多年的兵油子而言,不啻于西域番邦的鸟语,嗡嗡作响却不明就里。
可当看到几个小队的兵卒,在那些年轻翰林清晰简短的指令下,竟能像一张巨大无形的网般进退有据,互相掩护,攻伐转换间行云流水时,旁观的老兵们眼睛越瞪越大,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几个私下一起磨刀的老行伍聚在一起,有人咂摸着嘴,低声交换着感想。
“怪,真他娘的怪!”
“瞅着……邪乎!可那气势,那股劲儿……好像真藏着杀人的邪火?”
“比咱老一套闷头往前冲,劲儿使得好像更刁钻!”
更令人惊奇的是,营盘夜色降临时,烛火摇曳的简易课堂并未停歇。
翰林学子们的声音,在篝火的噼啪声中依旧清晰而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