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突然提起这个,谢九九后脊梁骨一激灵,腾一下就窜起半身鸡皮疙瘩来。这老太太真是人老成精,天天待在这深宅大院门都不出,偏什么事都瞒不过她去。
“老太太这话说得,我都要无地自容了。”
阿福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肉球一样靠在老太太身上,抬头看看老太太又扭头看看自己亲娘,再转头冲着坐在一旁的关令仪傻乐呵。
“元哥儿要外任这事我不拦着,非但不拦着,还要催你们赶紧走。”
今年刚听说陛下要南巡,庞氏就知道坏了。从陛下还是皇子的时候起,这位爷最拿手的就是这一招,先给你们个甜枣把你们都砸得晕晕乎乎的,然后等暗地里把所有证据都收罗齐了,再一刀砍下来谁也别想跑。
当年齐王跟陛下争皇位就是这么败的,那一次齐王的罪状收罗了将近二百条,奏疏和证据摆在先帝的书房里听说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逼得先帝想保住齐王都没法子,只能亲自下旨把齐王送回封地圈禁起来。关家也正是因为那次的风波,被先帝事后算账贬谪去了岭南。
但那就是结束了吗?当然不可能。之后还是太子的陛下和已经被圈禁的齐王,甚至还有远在岭南的关家和太子党,都在不断你来我往的斗争、不断斗争,直至陛下登基齐王赐死,齐王一党被诛杀殆尽,陛下的刀刃才入鞘。
如今这一场戏是老调重弹,唯一的区别只不过是当年的刀而今也成了待宰的鱼肉,仔细想想又有什么区别。
这其中的道理庞氏早在圣驾南巡之前就跟两个儿子说过了,但两人对此的反应和态度都不能让庞氏满意。
关如璋离工部尚书只有一步之遥,哪怕当年整个关家的教训还牢记在心底,可他眼下不想退也退不了。他也有他的门生故吏,自己要只为了一个还没落下来的刀就这么萌生退意,那些个狼崽子就总有办法把自己绑到贼船上,再没有下船的机会。
关如琅就更没法走了,他当年入了詹事府之后就一直没出来。说白了他就是陛下留给太子的臣子,别管现在陛下跟太子关系如何,当年他进了詹事府,就注定了他这辈子得效忠太子。
太子现在到了最要紧的关头,谁都能走就他不能走。现在不管他找什么借口,陛下和东宫都不会放过他。所以,面对庞氏语重心长的劝说,这两兄弟给的回答都是沉默不语,再不然便是几天不着家,彻底躲了。
“我知道他们都是身不由己,可再是身不由己难道比命还重要?”
庞氏老得连说话的声音都嘶哑了,她抬眼去看谢九九,眼底浑浊得让谢九九心惊。她甚至有些分不清,这双眼睛到底是活人的还是死人的。
“当年关家遭了那么大的难,丢了令仪死了老二。回来这几十年,老大或成了个人精,谁提起关侍郎都要说他八面玲珑圆滑世故,可……”
到底是上了年纪,说起这事庞氏越说越激动,一激动就止不住的喘咳起来。年迈之人的干瘦是锦衣遮挡不住的,谢九九抚在庞氏后背摩挲的手心甚至能清晰地摸到她后背凸起嶙峋的骨节,随着呼吸急促起伏。
“可再玲珑世故,究其根本也还是为了关家起复。有些事忍一忍没什么所谓,可有些事有些东西,一旦拥有了再想要自愿抛弃,就千难万难。”
就好比当初自己放弃云客来,那是因为知道没有自己云客来也还在,才能那么潇洒的放手。要是当时是外人想要抢了云客来?谢九九就是拼了这条命不要,也得闹他个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乃至裴元这次做下的决定也是一样的,裴元走到今天这一步不容易,当初来京城借了关家的势,这三年不说一点儿没还,也顶多算得上给关家锦上添花。这个时候离开,并不算厚道。
但即便如此,裴元还是要选择离开。因为他舍不得如今他拥有的一切,他得想尽办法守护住这一切,不论为此付出什么,关如璋和关如琅两兄弟不肯抽身,亦是一样的道理。
“老太太,无可奈何这四个字您比我明白,两个舅舅现在是骑虎难下,硬着头皮往前走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要是现在就抽身离开,您道是咱们那位陛下是什么活菩萨不成。”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谢九九的语气已经轻得如同呢喃。近几年已经老得有些耳背的庞氏却听得一清二楚,比眼珠还要浑浊的一滴眼泪,也顺着皱皱巴巴的脸颊滑落下来。
真要是活菩萨,当年就不会把关宁业从关家手里抢走。别看关宁业如今明面上跟府里和严学士甚至东宫关系都还算亲近,但所有人都知道,关宁业这辈子都只能是陛下的一条鹰犬了。
要是命好,将来新皇登基他还能有个几十年的荣华富贵,要是命不好,掌管了这么多年诏狱的北镇抚使,十有八九也得死在诏狱里。
“是啊、是啊……无可奈何,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