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木门推开,柳月棠扶着雪霁的手踏步而进。
屋内光线昏暗,借着微弱的光,只见苏南卿蜷缩在旧榻上,半边身子陷在黑的被褥里。
昏暗中,她右臂上的烧伤看着格外狰狞可怖,肌肤像被火燎过的破布,层层叠叠翻卷着,红肉上,鼓起串串透亮的水泡,密密麻麻缀在臂上,有的水泡渗着血破了,黏糊糊地顺着胳膊往下流,一股烂臭味。
柳月棠一步步走近,直到脚步落至苏南卿面前方才停下。
苏南卿脸色白得像纸,几缕汗湿的丝黏在额角,听到动静,她紧皱的眉心更拢近了一些,缓缓睁开了双眼。
见是柳月棠,她丝毫不意外,反而努力牵起一抹微笑:“你来了……”
她语气平静,恍如昔日柳月棠午后寻她品茗闲话一般,她也是这般含笑地握住她的手,说着:“妹妹来了。”
见她神智清醒,柳月棠便知,解毒丸起效了。
昨夜出了紫宸殿,她便让雪霁将解梦魇香的药给苏南卿服下了。
有时候,浑浑噩噩的死,反而是种解脱。
让她醒着,让她清清楚楚地记起从前种种,受着每日的焚烧之痛,眼睁睁数着自己剩下的时辰,这才是最痛苦的死法。
柳月棠平静的看着她。
直到现在,她都难以置信,苏南卿恨极了自己,难以相信当日那把火是她亲手点燃的。
苏南卿抬眸看着面孔娇艳的柳月棠,就像……当初入宫那样。
第一次见她时,就觉得她长得好美。
如今,好几年过去了,也还是一样的美。
“后悔吗?”苏南卿含笑。
“后悔……当初借了我衣裙,让我成功入选。”
柳月棠并未回答,而是反问道:“那你后悔吗?”
苏南卿脸上的笑僵了一瞬。
“后悔?”她轻轻重复着这两个字,沉吟道:“柳月棠,昨夜我想了一整宿。”
“想着咱们一起选秀,一起学规矩,一同摘花酿酒、月下煮茶畅谈。彼时,你真心待我,我也对你掏心置腹。宫里这样互帮互助的姐妹,恐怕也寻不出几对了。”
她轻缓的声音微顿,带着茫然的怅然望着柳月棠,“我想了很久,究竟是哪一步错了?你我为何就……走到了今日这般田地。”
“后来……我想明白了……”
她双眼蒙着水雾,“大抵是从姨娘和柏儿走后,我这心里就不对劲,患得患失,如同患了颠症。”
“大抵是我将你看得太重了,总盼着你待我的心,能和我待你一般真。可到头来才看清,你心里的防备,就从未卸下过,对我从来都是隔着层纱,我便怨……怨你的心如石头一般,无论我怎么捂,也捂不暖。”
说到最后几个字,她的声音微微颤。
柳月棠心底划过一丝波澜,依旧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冷冷道:“这是深宫,若我真对你毫无防备,那如今我还能安然站在这里吗?只怕早就成了孤魂野鬼了。”
“不……”苏南卿摇头。
“不管你信不信,我还是想告诉你,那一夜,是我对你的最后一次考验。我带来的那壶酒里,掺了醒神的药,但凡你喝下,那迷药便进不了你的身。”
她喘了口气,手臂伤处的疼让她额角渗出细汗,“我原想,你若肯喝,便是对我深信不疑,依旧视我如姐妹,我便同你喝完这场离别酒,回宫再自缢。可是……”
说到这里,她忽然低低地笑了,笑声里裹着血沫似的腥甜:“你没喝,你一口都没喝,我当时真的希望你能喝下那杯酒,让我知道,原来我所真心待的人,她也在真心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