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桥,当面一株大树,三五人合抱不得,怕不有三五百年轮。
再复往里头走,高低错落屋檐下,竟满是褴褛的人,瑟瑟挤在一处,有好心的人家,赠老弱些许清粥,细细啜饮,分于家人,好不凄惨。
赵楚吃了一惊,扯住一条来回打眼的闲汉,问他:“眼见年关,怎地这许多流落人?”
那闲汉拿眼睨了他,不耐道:“官府也不须理会主张,倒是你这厮,十亩地里,怎就冒出颗大葱头来?”
赵楚叉开五指,劈面只一掌,那汉落了两粒门牙,满面是血,急忙改了口,道:“爷爷只看小人,当是放了个屁,莫伤小人性命。”
赵楚喝道:“谁肯要你狗命?如何年关头里,竟有这许多流落的?仔细说来,不然,打断你狗腿!”
那汉忙道:“好汉不知,这流落的里头,大都自济州北上而来,如今掺杂了许多南边反贼的细作,因此官府里不教供养,也不曾发了粮仓。”
赵楚丢开他,那闲汉心里只叫苦,道:“只盼这厮早早去了,莫在清河逗留。想那武二郎一条大虫,眼见走开,好日子渐渐到来,只想趁着眼看元日讨些好处,竟教这厮迎头一顿乱打,当真晦气。”
车里林娘子听得外头乱喊起了冲突,教锦儿打探清晰,掀开棉帘一望,不由凄然,道:“这许多老弱,眼看一口清粥也能救得性命,如何竟将个莫须有的罪,生教人等就此饿煞冻死?”
锦儿道:“甚么细作,明情便是当官的克扣了赈粮要过个肥年,生出这许多借口。”
林娘子将随身的细软取来,命锦儿道:“寻个富贵人家,只须留了教头的旧物,将些首饰珠宝,能换些钱来,衍化些粥米,好歹替教头积攒些福气。”
赵楚眼看手头也并不十分宽阔,只好也将些临行时友朋赠送的珠宝,教锦儿拿去换了,那围观闲汉里,有贪图的,自告奋勇来,道:“清河镇里,富不过张员外家,莫说张员外,他那下头人,平日只恨清河镇小,买卖不得,小人们也识得几个,管教小娘子自如寻人。”
赵楚按住马鞭,道:“好是好,也不拦你几个财路,只一件,莫以善而肆意欺压,心生恶念,倘若胆敢,俺杀那贼们,也不知几千万,眼见如今犯了官司,杀一个是杀,杀一百个,也是杀。为你等计,莫将性命拿来耍子!”
他那一掌,将个壮汉掀翻,众人都看在眼里,哪里敢违逆,连声答应,引着锦儿去了。
赵楚便将随身的碎银,将门户里换来些锅灶米粥,眼看这一行流落的,少说也有三两百人,慢慢排布,不多时,锦儿与一行闲汉归来,后头又引着一个女子,远远看去,只是个丫头模样,不分面目。
待近了,赵楚看那闲汉们,有几个满头脸都是土,十分狼狈,待要发作,锦儿拍手笑道:“他几个里,也有意图不轨的,幸而教头也曾教我些拳脚,正好发了利市。”
那闲汉们,看锦儿目光,尽是畏惧,赵楚失笑,又看那一包的细软珠宝分文未动,奇道:“便是那张财主不肯换?”
锦儿忙道:“这许多细软珠宝,能换许多钱米,张员外家管家亲来见了,本说就此换了,我只怕在他地头上,生受咱们珠宝,反将咱们赚了,因此草草花了个押,待他将钱米送来,再足份给他便是。”
赵楚笑道:“林教头家里,果然精细,这女子,如何到来?”
锦儿扯了他,往僻静处,指着那女子道:“她有许多委屈,觑个空子,要我救命,没个主张,只好分说那管家,道是须有人看着,将她引来。”
赵楚细细打看,这女子竟有十分好颜色,虽是不甚华衣彩带,模样清秀周正,怕也有二十岁年龄,身段风流,垂了眼睑不敢抬头,怯怯似是幼鹿,倘若将养些日子,小家户里的掌上明珠。
便问她:“小娘子竟有甚么主张,这般慌不择路?”
那女子,散了双丫鬟,闻问拜在地上,泣不成声,一边哀声乞求,道:“只请大官人救命,倘若逃脱张府,为奴为婢,粉身碎骨也要报恩。”
赵楚看的惊奇,教锦儿将她扶起,道:“只莫忙,果然有说不得的,生个法儿也能帮手。且慢说,也是张府里人?”
那女子方抬眼来,只见目光流转,恍如彩霞灼烧,灵动如跃鹿,明媚似彩锦,不经意里,勾人心魄,只看一眼,便觉再舍不开。
但听她泣道:“奴奴便是此处张员外府上使唤丫头,平时奉承大夫人,不想教员外起了邪心,奴奴不敢从他,只得告知了夫人,那两口不知甚么计较,要将奴奴,葬送往那荒郊野岭里去。”
赵楚听的不对劲,急忙打断,问道:“你叫甚么?”
那女子道:“本是官府里头出身,因犯了王法,自小流落在此,本姓潘,小名作金莲。”
说罢,又捣头如蒜,只是乞求,道:“只求大官人救命。”
赵楚目瞪口呆,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