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晋兴宁三年(公元365年),晋陵郡丹徒县丁角村。
此地自秦汉得名,最早建制始于西周初年,称宜地,东吴时期孙权在附近北固山江口筑城,又称京口,永嘉五年(311年),改名丹徒,为晋陵郡郡治,是为后世镇江。
丁角村是丹徒境内有数的大村之一,很早便有人在此地聚群而居,筑堰治水。
近几十年衣冠南渡,北人南下求存,带来了中原农耕技术,使得南方农业开始出现大幅度的飞跃和发展,连带丁角村也越发人丁繁盛。
如今七月流火,天气转凉,但这几日村里,农人们的脸色却都不怎么好看。
雨已经下了好多天了。
七月最怕雨连天,此是秋收关键时节,若天气炎热干燥,谷物则穗粒饱满,利于丰收,若潮湿不堪,则会降低作物品质,导致减产,接下来一年的日子,便要难过了。
村子一隅,有青竹篱笆小院,院前清溪流淌,又有池塘一方,细雨之中,几只绿头鹜正在涟漪荡漾的池塘中来回游曳。
小院柴扉半掩,篱笆后一排湘妃竹,竹枝长叶交错,宛如门第长墙,遮掩了院内形貌,只留几分空隙,让人得窥一二。
院里数方茅草村舍,壁上苔痕宛然,中有梧桐亭亭,雨点打在树叶上,发出噗噗的声响,树下几颗木槿,已是残红满地。
诗经有云,有女同车,颜如?华,?华便是木槿别称,其花期的灼灼风华,在两晋尤其受时人钟爱。
侧旁小屋前,有两垂髫童子蹲在红泥火炉边上,轻挥大黄芭叶蒲扇,煮水烹茶。
正中草舍屋檐之下,放着张青竹长椅,旁边一方柳木棋盘,上有数十黑白纵横交错,一名十五六岁年纪,身穿粗葛麻服,相貌极为清朗俊美的少年郎斜躺在竹椅上,他一手拿着竹简,一手拿着颗棋子,正出神地望着天上雨幕。
他叫王谧,前世乡村支教时遭遇山洪,被泥石流裹挟失去意识,穿越到这同名少年身上,至今已经五年了。
五年前,前身和生母李氏同时染病身亡,穿越而来的王谧意识接管了这具身体,熬过病祸,活了下来,根据前身模糊的记忆,王谧发现自己应该是二百余里外的建康城中,某个相当有来头的大家族庶子。
生母李氏出身于丹徒当地士族,虽做了妾,但性情却颇为刚烈,因故恶了主母,便从建康宅子搬了出来,带着前身回了老家。
李家在当地很有些头脸,这一出让家族颜面无光,族中颇有非议,但似乎颇为忌惮建康那边,于是家族在丁角村换置了数百亩田地安置,母子两人带着几名建康跟过来的仆人,在村里生活了数年,直到李氏去世,王谧意识穿越。
前身离开建康时年纪尚小,这么多年家族一直没有音信,王谧也渐渐淡了心思,如今他虽说是士族,但是家族势力等于没有,只算是个孤零零的田舍郎罢了。
“郎君,风大,进屋歇息如何?”他背后站着的年纪约莫四十多岁的微胖老奴发声道。
王谧一笑,“听风知寒近,冷雨落残芳,倒是老白你腿有风湿,先进去喝点热酒好了。”
老白笑道:“老奴不敢造次,郎君似有烦忧?”
王谧眯着眼,耳边哗哗的雨声,似乎和前世死前的泥石流的轰响重合开来。
“今年天气多变,虽然我提醒过农户提前收割,但似乎还有好几家没来得及收完啊。”
老白笑眯眯道:“不是没来得及,而是赌一把天晴多收,都在一念之间,怨不得别人。”
王谧轻敲棋子,“早收稻米水多,需要多日晾晒方能避免发霉,这天气连日阴雨,又如何见太阳?”
“且这雨要再下,土地无法放水晾干,只怕会耽搁了稻麦间作,麦种播撒的时机。”
“风调雨顺,何其难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