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王谧的话,张彤云默然无语,不知如何安慰。
她隐隐猜出王谧说话用意,并不只是简单告知内情,同时还隐晦提醒自己,王谧和王氏的关系极为复杂,张氏若不明就里介入,并不一定是好事。
她轻声道:“妾替家兄谢过郎君。”
王谧有些惊讶,没想到张彤云如此聪明,竟是这么快便想到了这一节,便出声道:“如今我前路未明,令兄又是新官上任,有时候本来极为单纯的相见,却因为背后的牵扯变得极为复杂。”
“这些密密麻麻的关系,将人的四肢缠住,仿佛落入蛛网中的飞虫,越挣扎越是无力,除非”
张彤云忍不住脱口而出,“一把火烧掉?”
王谧面露惊讶之色,随即忍不住笑出声来,“这真不像是女郎这种淑女能说出口的话。”
“女郎娴静温良,却心有惊涛怒雷,发漱玉鸣金之声啊。”
张彤云眼睛像月牙一般弯了起来,掩口微笑道:“家兄也常说,妾能把长清短清,弹得像战阵曲呢。”
古琴曲谱,只标左右指法,不显节奏,故每人打出的谱截然不同,长清短清相传是蔡邕所传琴曲,取兴于雪,有弥漫飘飞之感。
王谧闻言奇道:“二清之萧瑟,多在雪中风声,如何会有金铁交鸣声?”
“还望女郎指点。”
张彤云朱唇微抿,“那便献丑了。”
那边青柳早将琴送上,轻声道:“奴深感女郎赠琴之恩,只是妾的琴艺配不上这琴。”
张彤云端坐案前,调了几下琴弦,说道:“刚才我已经在窗外听了,你的天赋不下于我,只是因为不知道些生僻的曲调法门罢了。”
她十指轻轻按下,随即屈指一弹,随即在琴弦上轮番跳动弹奏起来。
王谧和青柳同时神情一震,张彤云看着娇娇怯怯,如弱柳扶风,但其手指却似乎极为奇特的发力法子,弹出的声音力道重重叠叠,余韵还未消散,随即被下一个声音盖过,两相重叠,竟似是产生了奇特的共鸣。
张彤云手指弹动,似缓实快,在她的催动下,琴弦如同一道道大浪,不断冲击拍打着江岸,翻起漫天雪花,急速冲向高空,然后轰然炸碎,化作满天细雨散落。
王谧听出其主音用是碣石调,此传是取自曹操所做观沧海,操琴之人几乎都知道,难得的是张彤云能将其和二清融合,将天雪海空的意境以繁复的指法生生融合起来,却不显突兀,说明张彤云胸中气象磅礴,不然绝对弹不出
这样的曲子。
他听得心旷神怡,不禁脱口赞道:“好!”
“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突然窗外传来阵阵喝彩声,“好一个江山如画,好琴曲,好诗词!”
众人霍然转头,发现铺子外不知道什么时聚集了一堆士人,其中多有身穿乌衣的高门子弟,正探头探脑,偷偷偷摸蹭着听琴。
王谧醒悟自己和张彤云说得投契,却没想到还是开着铺门的,外面的游人士子被张彤云琴声所吸引,纷纷聚集围观,却恐是唐突了张彤云了。
他赶紧让青柳等人将铺门关上,随着窗户紧闭,外面的士子们悻悻道:“这店主好不厚道,自己吃独食。”
“就是,不知道是哪家女郎,如此美貌,建康竟几乎无可媲美者。”
“那店主吟诵的那几句诗,卷起千堆雪,以浪喻雪,以景入史,气象不下于咏絮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