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书撩着帘子,立于门口无声看了会儿,而后信步走进去。
她刚想委婉地说点赶客的话,却听姜虞淡漠的嗓音先她一步响了起来:
“将军平日里竟看《周文传》么?它言语晦涩至极,不成想将军竟能耐得下性子。”
“不看。”
“那架子上放着的这本——”
“你姐送的。”沈知书笑道,“我回京入府的时候,这一架子书就已然在这儿摆着了。这本我从未翻过,殿下看看,崭新无比。”
姜虞微微颔首,从架子上将它抽出来,垂下脑袋,认真看着上头的字。
她并未坐上椅子,只是长身玉立于架子旁,一只手捧着厚重的书册,另一只手轻巧翻着书页。
“如何,是不是崭新?”沈知书问。
“是如此。”姜虞道,“比我府上那本新得多。”
“殿下府上也有这本么?”
“嗯。”姜虞将书页合起来,抬头道,“也是姜初送的。将军府内许多东西我那儿皆有,尽是姜初所赠。而她总是如此,送旁人的东西都是自己爱的,却并不会考虑对方喜好。”
沈知书向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点了一下脑袋,顺口接了一句极其生硬的送客之语:“既说起你府内……殿下是不是该归府了?”
“将军这话是不是有些过于图穷匕见?”姜虞闻言挑了一下眉,“你都将隔壁的床铺收拾好了,怎么仍不许我留宿?”
“原是收拾好了的……”沈知书话音一转,“然侍子毛手毛脚,不小心将水撒至被褥上了。府上就这么一床新被褥,再多的可就没了。”
“将军——”姜虞眯起眼,“我帮将军歇了尚书大人与何夫人与将军说亲之心,怎么将军反倒如此理直气壮地赶我走?”
因为倘或和你睡一张床上,我怕是真的要睡不着。
沈知书这么想着,答非所问:“那殿下为何执意要歇在将军府?”
姜虞扬起脸看她,又扭头看向窗纸外朦胧的灯影。
她像是头一回思考这件事,沉默了足有两盏茶,才淡声给出了答复:“同将军在一块儿会令我平心静气,而与将军一张床则会令我睡得格外沉一些。大约因着将军是我与过往割席的见证者,自此我从梦魇里醒来时便会不再惊惧。然——”
她话音一转:*“将军若是实在不情愿我留宿,我也不好强求。毕竟将军于我有大恩,我今儿帮将军之事实在算不得什么。那将军……将军早些歇息罢。我归府了。”
不知是不是垂着头的缘故,她说话的嗓音有些闷,隔着毛领往外透出来。
攥着书册的手指白净纤长,因着微微用了一点力,指尖处便泛起了微红。
沈知书着实有些头疼。
她一向吃软不吃硬,头一回在长街碰到“中了春计”的姜虞时,这种性格特点便已初见端倪。
此后姜虞每每露出一副“虽然我真的很想要,但你实在不愿就算了罢”的态度时,自己总会鬼迷心窍地答应一些荒谬的央告。
譬如这会儿,姜虞的背依然挺得很直,直得像一颗无所畏惧而刚正不阿的雪松。
但雪松的脑袋是垂着的,便显得她本就不大的身躯愈发瘦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