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江闻夕不回来,那么宛意就不会嫁给他,国公府与恒亲王府的婚事也必然能成。”周嬷嬷搭话道。“打仗方面,他江闻夕确实是难得的英才,可是再出众的本领,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康国公捏了一把饵食,眯起眼睛,“老夫记得,他的生母可是当年贞妃身边的侍女。”贞妃身死,太子倒霉,江家培养出来的这位少将军必然也会被连累,陛下是容不得他的。越出众,越会被视作眼中钉。周嬷嬷点头:“江家如此境地,江穆安宁肯自家长子平庸一些,也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吧。”“这要看他怎么选了。”康国公抬起头,想了想才说,“算算日子,虽然下雪,但枢密院的意思,想必远在梁域边界的江穆安也晓得了,他能看得出来的。最稳妥的办法,便是抛弃江闻夕这个隐患,向陛下证明自己的诚心。”当初,与梁域还算交好时,为了哄贞妃高兴,糊涂的皇帝从贞妃身边调了位侍女送给镇国将军江穆安做妻子,一方面是为了缓和与梁域的关系,一方面还能顺便送几个下人去江府监视这夫妻二人。可是后来,贞妃去世,江闻夕的母亲没多久便重病而亡,江穆安这位将军不得不重新扛起帅旗为朝廷征战梁域……皇权至高无上,疑心很重的皇帝可以随时撮合或是拆散一对眷侣,唯一能让他心软的一次,便是给江穆安留下了江闻夕这个长子。当年,贞妃离世,皇嗣稀薄,太子是皇帝身边唯一的皇子,所以皇帝才能体会江穆安初为人父的心情,高抬贵手放过了江闻夕。可是……江闻夕这个身体里流着梁域血的年轻将军,怎么可能被委以重任呢。“当陛下决定提拔江闻夕为副将时,便是在观察江闻夕的才能,再逼江穆安做出选择了。”康国公呼出一口浊气,无可奈何道,“在这件事里,老夫是陛下的一把刀,也是帮凶。”江闻夕文武皆全,却早早被逼着带上了战场,自幼通晓战事方略,被他父亲光明正大地藏拙了这么多年,可这一次还是被皇帝给试了出来。青年人总也年轻气盛,抵不过急于立功的一腔热血,如今又偏偏得了率兵作战的一半权势,哪里还能藏得住呢。藏不住了。“当初陛下那一句指婚,看来不是随口乱说的,他是在给江闻夕画大饼的同时,也给老夫指了个烂摊子,激出江闻夕的真实能耐后,再让老夫当个恶人,出手去解决这个人……不然,老夫唯一的女儿,就会过得不幸了。”康国公搓了搓手,呵了口热气,可还是很心寒,“这次恒亲王入宫求娶宛意,陛下不答应,哪儿是因为什么怕功臣寒心,他分明是逼迫老夫早点除去江家这边的隐患。”温家嫡女,是恒亲王的表妹,他这个国舅公唯一的女儿,自然不可能嫁给江闻夕那样身世背景的人,其实皇帝什么都清楚,糊涂的只有身处迷局的小辈们,小辈们纠结的是“爱与不爱”,他们这些老东西则看得跟明镜似的。“江家不只有江闻夕这个长子,奴听说,镇国将军甚是疼爱幼子,引得长子不快。”周嬷嬷说,“看来,江穆安很早之前就已经做出了选择。”“或许吧,放弃长子确实对江家更有利些。”康国公点点头,“毕竟他江穆安战事告捷归京后,家中有继室,幼子也清清白白,就算卸权告老,也能享天伦之乐。”盖上陶缸盖子,康国公不再回头去看那些鱼了,他沿着来时的路缓缓而归,一步步咯吱咯吱地踩着雪,曾经叱咤风云的人物如今也老得不成样子了,白雪落在半白的发间,一袭华贵衣裳难掩心间颓唐。“国公爷,陛下让您入宫一趟——”几日后,一批声势浩大的军队从中原出发,打着“援军”的旗号,朝着身陷囹圄的军队而去,支援的那些辎重粮草被严严实实地裹着,只有很少部分人才知道——那里面装着的,其实是刺向自家人的兵器。因为迟迟未完的战事,这个冬天相较于往年,显得愈发漫长。而江家父子率领的军队在梁域边界已经弹尽粮绝许多日了,本该凯旋的日子,他们既等不到归京的皇命,也久久等不到粮草辎重,大片大片的士兵被冻死在雪里,因为没有粮食,陪伴多年战马也不得不被忍痛分而食之。而就在得到援军要来的消息后,全军喜悦沸腾时,江闻夕却被父亲叫去了营帐。“援军就算要来,也得再撑三日左右,闻夕,你就当为了这些袍泽弟兄,再去前面的城池搜寻点儿粮草吧。”江穆安面色凝重地望向他,取出号令三军的虎符,慎重地交到他手中,“就带着平日追随你的那些人,人不需要太多,也不用快去快回,一切以自身安全为重。”“父亲,这虎符,给我做什么?”江闻夕疑惑地拿起这东西,虎符上面还带着他父亲手心的温度,他问,“您留在这里才该拿着这虎符,万一……”“没有万一。”江穆安凶他道,“不懂的事情不要多问。”父亲再次成为了色厉内荏的模样,这样的脸色江闻夕从小到大见过无数次,每次见了,都觉得心中憋闷难过,所以他下意识地没有再问下去,只是沉默地接过虎符。深入梁域城池腹地,一不留心就再也回不来了,而今援军就要来了,他父亲还是狠心逼他去送死。去便去吧。虎符都拿出来命令他了,他又能如何反抗呢?“今夜就走。”江穆安背过身。“今夜?”江闻夕就算再失望,也没想到会被这么着急的赶走,他重复问了一句,随后额角隐隐间了青筋,“今夜雪大,陷马坑上面被白雪覆盖,父亲,你……”直说让我送死就好了。何必编出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可是江闻夕没有继续说下去,他突然闭了嘴,冷笑一声,恨恨地转身离开。“我的儿啊……”帅帐里,江穆安望着他背影,欲语泪先流。作者有话说:大家晚上好~止戈◎让这场闹剧停下来吧◎“没出息的东西,跟着我做什么,白白送死吗?”临行前,江闻夕一脚把扑上前的疤二踢开,没什么好气地翻身上马。他扯着缰绳,居高临下地看了对方一眼,说:“你好歹跟了我这么久,这次就好好留在这里,等到援军后,跟着其他人回去就好,回京之后,忘掉对那个人的余恨,就能很好的活着,知道吗。”“大人教我明是非,改性情,收余恨,苦海回头,今生无论大人去哪里,小的都愿跟随,还请大人不要丢下我。”疤二哭着去抱他的腿,“生死无悔,还请大人成全。”江闻夕只恨自己常常犹疑不定,善意寥寥无几,坏又坏得不纯粹,做君子可笑,做小人却还有那么点儿良心,所以自从救下这告御状的小子后,没利用多少,反而在对方日复一日的念叨感恩里,不知不觉软了心肠,连自己都自身难保了,还想着给对方谋条生路。他自嘲似的苦笑一下,又问:“真是不知死活,连命都不顾了吗。那我说,要你跟着我去死呢?”“心甘情愿,不后悔的。”疤二生怕对方抛下他,所以跪在雪里膝行向前,哭得不能自已,“大人教过我骑马,我不会给您拖后腿的。”江闻夕策马向前,只留下一句:“既然不后悔,那便走吧。”前路皑皑,看不清去处,行行马蹄踏过那百丈冰后,又被新覆的雪抹去痕迹,天地茫茫一片,也看不清归路,其实跟着江闻夕的精锐骑兵不过千余人而已,可这千馀骑,都是他最倚重信任的,曾经这支精兵陪他出生入死,而今却不得不跟着他寥寥收场,所有人也都清楚,这一去怕是回不来了。士气低迷时,雪原中的江闻夕执缰回身:“诸位皆是我江闻夕患难与共的袍泽弟兄,随我深入梁域四十七次,全胜四十二次,其余均解,而今正是万分艰险之时,诸位百战精锐,战则必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