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应问就似没听得人家的话,自顾自垂了脑袋搁在她肩上,又重复,“那日某著了什么样式的衣裳?”
李辞盈一噎,眼神游离几许,笼统地答了,“是……玄袍铜带?”再看萧应问一言不发,只好摊手,“过去太久,妾记不得了。”
“过去太久?”萧应问喉咙滚动几许,只低声道,“一年前你与他南门初见,可是连马上银鞍是什么花纹都记得一清二楚。”
李辞盈有口难言,这能一样么,她之所以记得这些,不过为着后来在郡守府无数次点过资财,裴听寒将一切都送到她手上,府上一张纯银打造的马鞍,怎得逃得过她的验看?
萧应问垂目道*,“你我既定下婚事,某再不容许你心里想着他人,昭昭好好想想,这瓷碗,究竟为何人所有?”
“它……”
墙角一盏红泥小炉忽翻了沸,热气呜呜顶开悬盖,它一次次地腾起,复一次次落下,暗室之中人声远遁,只余下这清脆的“咔哒”声,一声、一声,如催命丧钟般的,震得人心乱如麻。
第110章“妾不能随您回陇西。”
木然放空一阵,李辞盈渐渐找回思绪。
自个正经历这不可思议的回溯之旅,差点儿忘了今时今日诸位好角仍活在这律法严明的大魏朝,一份似是而非的证物,几句编造而来的证词,这样也能为裴听寒定罪的话,李、裴两家经年累月的缠斗岂非笑话一场?
谁人攀咬裴听寒都不打紧,只要他拒不认罪,三司必定介入其中,要查明何人敢在这长安城栽赃陷害还算难事么?
萧应问掌刑狱多年,能做出此等愚昧之举?
思来想去,或他只是看不惯她与裴听寒往来过密,想让她此刻好好表个态罢了?
李辞盈半信半疑瞅了那人一眼。
莫不说萧应问可谓得尽老天偏宠,寻常人瞎了眼睛,不说形容颓废,一双失了神采的招子挂在面上,怎也得多几分沮败。
可他浩浩瑰逸如常,依旧做得来矜傲清绝的模样,此刻昏影下玉貌绝伦,可堪叹世无其二矣。
李辞盈啧啧称奇,不怪裴二郎夜里总爱往平康坊跑,灯下看美人,果然更有风采。
可惜萧世子丝毫不察,只道她忽然缄默,是不愿让裴听寒受了一丝损伤的缘故。
心中涩苦满载,几乎压得人喉咙发赌,萧应问阅事无数,自问在揣度人心之上从出不了差错,可他实在想不明白李昭昭这般自私贪婪之人,为何在权衡他与裴听寒之时屡屡犹豫不决?
哦,或也非犹豫不决,至少她在要他命的时候就十分毒辣果断,直到如今也无一分愧疚之意。
思及往事种种,萧应问脸上挂不上笑意,他略垂了眉目,说道,“裴听寒于治祆平乱一事居功至伟,朝廷欲赐上骑都尉兼淮南巡查使一职予他,昨夜相见之时,他与你说过这些了,还是说,他独独只提起裴家二十一娘的事?”
“……”裴听寒受封她不意外,可萧应问此话何解,裴家二十一娘不就是她么?
似有不祥之兆照头笼下来,李辞盈脑中着实空白了一瞬,下意识反问,“什么二十一娘,你说什么?”
好了,原李昭昭并不知情,那么说来她并非徘徊在利弊之间,是不受控的情意左右利己利财的刻薄心,任从飘荡到裴听寒那边。
萧应问嘴角勾了个自嘲的浅弧,“昭昭编造李茵容与你母亲相识的缘因,是想以亲缘血脉来令裴听寒死心,可惜——”
话说一半怎又停住了,这人莫非不卖关子就说不了话?李辞盈狠狠剜他一眼,咬牙道,“可惜什么?”
“可惜裴听寒早晓得裴家二十一娘是哪位。”
这话听来何不悚然,李辞盈大惊,“还真有这么个人?”转念想想,又觉出不对,她盯住他,连声追问,“您也晓得么,她是谁?”
大事不妙,若真正的裴家二十一娘果真活着,那大都督怎会对她这般关切?!且亲缘之间总有相似之处,若真正的“二十一娘”也回了族籍,她一个外人夹在其间岂非可笑?!
萧应问却不答,“昭昭想知道其中原委,某倒不介意慢慢与你详述,只不过——”他一顿,略笑了笑,“裴听寒昨夜那般着急要见你,你亦与他再申誓盟,只怕此刻他已迫不及待往南郊孤云亭中去了。”
“孤云亭?”李辞盈钝钝重复一句,才不自觉直了肩背,“大都督往南郊复勘稻田通渠之事,孤云亭……孤云亭是回长安城必经之所——”
人难免是这般贪得无厌,李辞盈本只想着担着裴氏女的虚名嫁到永宁侯府去就是最最好的,可一遭受尽大都督殊宠,怎舍得拱手让人?
她倏然浑身一颤,紧紧攥住了刑案一角才稳住发软的腿脚,“他要与大都督说二十一娘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