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身甲胄,又沉又冷。
指尖抚过洛阳行宫旧藏的明光铠前胸,那道横亘的刀痕依旧狰狞——
浅水原薛举的鬼头大刀劈的。
那年我十八,死战不退,血浸透三层内衬,硬生生拖垮了薛举的陇右骑兵,给父亲撕开了入主关中的生路。
更早呢?
十六岁雁门关外,隋炀帝被围得水泄不通,是我带着云定兴那点残兵,白日遍插旌旗,夜里擂鼓佯攻,生生唬退了始毕可汗十万狼骑。
呵,救驾之功,少年成名。
虎牢关前,三千玄甲,烟尘蔽日。
窦建德的旌旗蔽野,王世充的洛阳坚城,在我眼里不过是待破的朽木。
摧枯拉朽!
那马蹄踏碎河山的震颤,至今还在我骨子里回响。
这大唐的江山,每一寸!
都是我李世民,在尸山血海里,在马背上,一刀一枪,硬生生撕下来的!
没有半分侥幸!
可指尖下的冰冷铁片,那曾护住少年热血的甲胄
如今裹着的,还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只知为父兄、为家国拼命的二郎吗?
此刻,这甲胄里蠕动的,早己是另一个东西。
一个被权力淬炼得面目全非,一个在玄武门血光中诞生的
弑亲的恶鬼。
指尖的触感,不再是荣耀的勋章,倒像是烙在魂魄上的罪印。
武德九年,六月西日。
天还没亮透,长安城闷得像口烧红的铁锅。
玄武门的厚重门轴发出刺耳的呻吟,缓缓开启,也开启了我亲手掘下的地狱之门。
埋伏的玄甲兵像幽灵般从阴影里扑出,刀光比晨光更冷,更刺眼。
大哥太子建成,他就在宫门内不远。
他看见我了,眼里的惊愕瞬间化为绝望,然后是
一种我无法形容的悲凉。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喊什么。
没有机会了。
尉迟恭的箭,带着刺耳的尖啸,狠狠钉进了他的胸膛!
他倒下时,眼睛死死地瞪着我,不是恨,是痛,是破碎,是至死的不解。
——为什么,二弟?
"二哥——拿命来!!!"凄厉到变调的嘶吼炸响在耳畔。
是西弟元吉!
他像头受伤的疯兽,红着眼,不管不顾地策马朝我冲来,手中长槊首指我心口。
那声"二哥",像烧红的针,狠狠扎进我的耳膜,刺得我浑身一颤。
护卫的刀枪瞬间将他淹没。
他的血,滚烫的,带着铁锈的腥气,猛地溅上我的铠甲,又顺着冰冷的甲片,一滴,一滴,砸落在脚下染红的尘土里。
冲进太极宫时,父皇他瘫在龙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