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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5页(第1页)

武延秀脚下似有千斤,再迈不开步子,竟不愿接他话茬。“与你说个笑话,控鹤府有个主簿,号称能预知天象,比灵台郎的卦还准,出京前,我便请他算了一算。”“——哦?宋之问?”郭元振好奇地问,“他劝你关山此去,切勿回头么?”武延秀笑而不答,只顾把玩他的酒杯。狂风卷过灵武背后连绵的贺兰山,带来一股陌生又苍冷的腥气。他口中哼的不知什么曲儿,凄凄切切,与景致很相配。郭元振听半晌,发现武延秀竟把他那首酸诗编进教坊曲调,不禁指着他笑。武延秀痛饮半晌,眼珠一转,从袖中掏出一卷薄纸递上。郭元振展开瞧,先是愕然,继而捶桌大笑。“这谄媚的东西!心思也算用到尽了,竟还未巴结到圣人跟前。”宋之问在石淙失手,宫廷之中口耳相传,提起来便冷嘲热讽。武延秀侧目瞟着郭元振手里画像。用笔生涩粗糙,处处断点滞墨,仿佛木炭所画,但精准的抓住了人物气韵,那是个语笑扬眉的热辣女子,满头发辫凌乱,头上勒着抹额,双目炯炯有神,嘴唇微张,笑的肆意灿烂。“此物从何而来,默啜请婚时送来的?怎这般简陋。”郭元振笑够了,渐渐生出疑心,放下酒瓮,翻来覆去检阅,语调生寒。“我竟从未见过。”他是春官主客司郎中。照理说各四夷番邦的国书,一应当从主客司过,几位郎中合力翻译推敲,确认无误之后,才会送到御前。武延秀嘿嘿笑两声,摇头反问,“朝中懂突厥语的人,多么?”郭元振怔了怔,这话说来却长。“西北诸州因驻军及边市贸易所需,皆有通译,但在京六部官员中,除开主客司上下职责所在,想来只有人通晓突厥语,概因突厥不同于吐蕃,早年曾极强盛,但盛极而衰,分裂成东西两部后便双双亡国,余部融入李唐,双方往来皆以汉语为主,国子监亦不复教授突厥语。”“高宗朝阿史那骨咄禄叛唐复国,屡次扰边,但圣人登基后,他弟弟阿史那默啜又再归降,便仍是以我为主。”“至于吐蕃,五十年来久为大患,主客司几位郎中、员外郎皆精钻深研,那回我去野狐河会谈,他们随队而行,亦为就近观察学习。不过你三哥不简单,吐蕃语也成,突厥语也成,野狐河会,便曾主动请缨。”“跟他不相干。”武延秀面色微沉。一袭素简白袍,长指勾着红陶罐上麻绳灌酒,却是越喝眼神越清明,态度越平和,与往日偏狭张狂的模样大不相同。“这幅画,照宋之问所说,是夹在突厥国书里送上石淙,却被府监扣住,重阳节后才呈给圣人。”——重阳节?郭元振骤然触动前情,头皮发紧,连灌两口冷酒压惊。“你是说,狄相死前?!”两人原来坐在城楼东头梢间,南北两面长窗相对,他们坐等消息,敞开了窗子面南而坐,正对官道。郭元振跳起来,窜到窗前往左右张望,确定两丈之内再无别人,先关窗,马上又推开,再把北面也全打开。响晴的大天,西北天空尤其湛蓝。长空辽阔,有鹰振翅翱翔,唳唳高声,可郭元振盯着他,牙床都在打颤。“你别瞪我!”武延秀眉毛挑的,像是笑了一下,但收梢太快,又似自嘲。“连我也是人家手中棋子,糊里糊涂,突厥早已请婚,但消息没进主客司,却耽搁在府监手上,你说,是为什么?”郭元振看着画像,目光惊恐,“他敢截留国书?!”武延秀道,“宋之问也懂突厥语,被府监召去翻译国书,这张画,原是掩住了不叫他瞧,可他偷偷瞥见一眼,出来便在值房捡了根残香,凭记忆速写。”郭元振听得怔怔的,有点佩服。“一眼偷窥便能画出这样神采,也算他有真才实学了。”武延秀低头轻笑了声。“他又不似我生来姓武,没点本事,岂敢入局?”郭元振自觉失言,歉声道,“老六,我不是那个意思。”武延秀浑不在意地摆摆手,继续道。“这一路我都在想,府监扣住国书,是在等什么?等狄相的死讯么?狄相在时,他不敢兴风作浪,等他死了,才敢挑唆圣人行和亲之法?”“不是他挑唆的。”郭元振轻声道。武延秀眼尾微掠,仍旧面向窗外,但郑重提醒他。“大哥,你身上挂着吐蕃、突厥两国干系,不该让我知道的事儿,可别提。”郭元振闻言一凛。郭家在神都被人压一头,在太原,却是首屈一指的大族,唯有五姓七家之王家可相提并论。武延秀在玩笑间拉他与裘虎等结义,他性子疏朗,并不拒绝,但往常裘虎见了他,一口一个郭郎中,大哥云云,连武延秀也绝少提起。武周与吐蕃、突厥三雄并立,边境上小战不断,谁也吞并不了谁,大家都存着且打且和的心思,因而外交之事最最敏感。郭元振因野狐河一役天下扬名,以主客司五品郎中的身份,而凌驾于正三品的春官尚书武三思之上,又夏官尚书空悬,才丁忧回来的夏官侍郎姚崇正忙于处置东北方向的契丹,尚顾不上这头。所以满朝文武,唯有郭元振真正参与西南、西北谋事,最清楚圣人对吐蕃、突厥的用兵规划,也因此,涉及突厥国书,旁人可以侃侃而谈,郭元振却当绝对避讳,以免泄露机密。他没想到武延秀外表张狂,真正涉及机密,于无人处尚自约束,半晌道。“所谓国朝,不是明堂里供奉的先师圣祖,亦不是官寺里的弥勒观音,而是圣人治下万万人口,有百姓,有官宦,亦有世族宗室。你我生来高人一等,又都有几分本事,些些热望,想为这万里锦绣河山添色加彩儿……”说到这里,两人对望了一眼,都有些感慨。“大哥,我的胸怀抱负自是远远不及你。”武延秀不屑于顺势往自家脸上贴金,牵唇一笑。“什么百姓人口,我不去荼毒,人家要荼毒,也不碍我什么,我也不在乎这江山姓武姓李,只是不想被人踩在脚下,当个囫囵个儿的玩意儿,想起来拨弄拨弄,腻烦了就搁在一边。”顿一顿道,嘴角勾起来,笑的愈加凉薄。“京里没人在乎我,来了这儿,他们总得把我当盘菜,所以我来。我知道你想把边线往西,往北,再推推,哼,我那好三哥也想,他却不及我,能来这儿亲眼瞧瞧。”郭元振听他这副自轻自贱的声口,也不多说,直拉他到北面窗前。大风贯穿南北,吹的两人鬓发微颤。“这座城楼太矮,瞧不出来,可若能如鹰展翅,飞升九重天上——”郭元振豪气干云,长臂猛地一挥,令他想象飞翔俯瞰的视角。“黄河在这儿有个几字形的转弯,河道怀抱的土地便叫河套,过了黄河,茫茫大漠森林,唐人所剩无几。两汉以降,我中原王朝,最多最多,占领至此。”“我知道!”武延秀道。“这灵武城是汉惠帝修的,至今九百年,没垮就不错了,那日我瞧城楼底下有块石碑,正反两面碑文,好些字叫风沙侵蚀,已认不出了。”郭元振正色道。“李唐子民,肯走到黑沙南庭,单凭一个你,也扛着突厥的干系,或是连你也死了,单剩小宝,我照样与他肝胆相照。当日圣人信我,今日,我信跨过黄河的每一个唐人。”武延秀眼中凝泪,不胜欣喜,未料到郭元振豁达狂放至此。人与人的关系就是这样。倘若一辈子混在京中,纵酒放歌,就算合伙做买卖发了大财,又哪能领略如此兄弟并肩的绝佳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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