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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8页(第1页)

“然而一时一势,君上的愧疚之心,用不了十年。”扭头不知望向哪里,意有所指地总结。“颜夫人,狂妄了。”玉豆儿瞧他们谈完了,头一摆,几个人过来嘁哩喀喳卸掉刑具,左右架着他站起来,许子春趴了十几日,手脚都软烂了,压根儿使不上力。嬷嬷指挥道,“去那边儿!”那边是个宽敞的槽子,跳下去没有肩宽,将好一人长短。他还想回头说几句,脖颈上冰凉的一下子,好爽快,他伸手去捂,后背心儿上被人踹了脚,便头朝下地栽进去了。玉豆儿抱怨,“慢点儿慢点儿,都溅出来了!”嬷嬷瞧反正是收拾不出来,堆笑道。“这都完事儿了,你赶紧扶贵主儿出去吧,下回来,保准干干净净。”这话正合了玉豆儿的意,她扭头向上官进言。“您瞧这——”上官笑了笑。诏狱就是诏狱,敕命刑狱,奉诏以拘囚,是罪是冤,唯在君上一心,自两汉以降,就没有干净的时候。玉豆儿不识字,也不关心衙门办什么案子,只管钻洒扫宫人的牛角尖,才非逼着打扫。其实这种地方,真整治得阳光入室,草木生辉,岂不更瘆人?起身吩咐道,“他的袍服鞋履,收拾好交来九州池,留给他的妻儿老小,也算是个念想儿。”嬷嬷等忙道是,一齐躬身送她出门。折腾了大半夜,出来天都快亮了。玉豆儿困得直打瞌睡,瞧上官迁延着要走不走,便劝道,“您可别再去瞧那位了!去一遭给她骂一遭,何苦来?”上官一笑,连着碰了好几鼻子灰,确实不必再自讨不快。“走罢!”她牵牵袖子,通身关节感到一股迟钝的酸痛,回回在阴角屋子都不舒服,不过是人前硬撑,出来才觉出乏累难受。玉豆儿还在喋喋叨叨。“您压根儿不必亲自来,送他上路罢了,要怕他死的冤枉,魂灵不散,叫奴婢送一盅‘千般醉’,高高兴兴喝死去,还不够仁厚么?非得同他把那理儿分说清楚,好做个明白鬼?”就着熹微的辰光看,上官眼眶子发红,似要哭了,娟秀的面孔挤皱着,像个揉烂了的布娃娃,玉豆儿忙拿手帕子替她拭泪。上官摇头避开,自拿手背蹭了蹭。“人死后有无鬼神,尚未定论,倘若有,爷娘姐妹为何从不显灵托梦,叫我孤苦伶仃?倘若没有,嘿,人做事大可以再狠些。”玉豆儿听不懂,大眼睛呆呆地扑棱。上官从前嫌她不及银蝶儿灵光,相处日久,倒觉出笨的好处来,这宫里聪明人太多,走一步,说一句话,也要掂量,竟是与玉豆儿相伴,最最轻松。“我是想起祖父在宫中受死那刻的心境,想来安慰安慰他。”上官这人有时候挺怪,玉豆儿蒙头蒙脑地嗯了声,扶起她胳膊,头顶夜鹭陡然振翅高飞,刮拉的树叶哗啦啦响。树底下钻出个单刀髻的美妇人,恨声道。“她又叫你做这些事?!”玉豆儿忙蹲身行礼,“奴婢见过公主殿下。”“你为什么要接这个活计?”太平一掌攘开无关人等,欺近上官身边恨声逼问。“世上多的是宵小无赖,黑心烂肠子,肯把好好的人剔肉放血来讨好她,不缺你!还是你怕她?”气咻咻的鼻息喷在上官下颌,又热又潮。她闭了闭眼,才从那牢笼出来,头昏眼花,真经不起太平正义凛然的质问,下意识后退半步,回避的姿态,叫太平更火了。“爷娘养子,是为让他离巢自立,俯仰天地而无愧。你好端端一个人,你干什么处处受她辖制?”嗡嗡的苍蝇在头顶打转,幸而是冬天,不然这种埋死人的地方,血腥气隔着泥土也能散出来,胆敢站在这儿吵架,嘴里都能咬着几个。上官心头一阵翻腾,不愿当面争论,可对方是危月,就不得不回应了。“这世上……”她接着她的话说。“只有您不怕她,旁的什么太子、太孙,狄相、魏相,谁不怕的发抖?更别提奴婢区区一介寻常,焉能不怕?世上也只有您的爷娘,养育您,是为俯仰天地自在,就连养育您的兄弟们……”这话说开了真真儿可笑!挑来挑去,挑了蹦不起来的李显,偏李重润树大招风!以至于圣人辛苦筹谋的晚年,还是血污收场。“……至于奴婢,更是绝无此殊荣。”太平最恨上官强调两人的差异。君臣之别,贵贱之分,在她眼里并非不存在,只是没那么鲜明。她十岁就有韦氏做伴读,性格不合,但她欣赏韦氏的强硬,从来不巴结她,甚至在先一步情窦初开时,毫无顾虑地与几位哥哥玩些追追逃逃的游戏。那时上官便像个虚弱的小影子,小尾巴,因阿娘对上官家的亏欠,而默许她跟随公主读书,她怯怯跟在他们兄妹身后,眨巴着眼,听她大哥与四弟争辩些空洞的话题,例如,三家分晋,秦何以两代而亡……发现上官喜欢那些,太平便故意在课堂上挑起争论,好让上官听个饱。太平茂盛的好奇心,没完没了的刁钻问题,屡屡令太傅惊为天人,甚至捋着山羊胡子向高宗汇报,沉痛道,有女若此,恐非天家之幸!所幸阿耶宽容,毫无寻常人家唯恐养出女儿桀骜的担忧,反而大加赞赏,抱着她坐在膝头,旁观阿娘批阅奏章,甚至顺口问她几个小问题,她冲动的回答常常引来爷娘哈哈大笑。但很快,阿耶就发现,真正对政事留心用意的,是上官。那时阿耶便意味深长地说,“你要帮她,得到你阿娘的喜爱。”太平不懂,皇后的喜爱为何比皇帝重要?因为上官是女奴吗?数年后颜夫人进宫,威风凛凛站在阿娘身侧,而非如其他女官宫婢,站在阶陛之下,颜夫人甚至敢直接打断阿娘说话,给出截然相反的意见。太平大开眼界,叹服她的威势,又反感她咄咄逼人,更不明白,颜夫人这般凶蛮,阿娘怎么容得下她?二十岁太平下降薛绍,理所当然去问阿娘讨要上官。阿娘从堆成山的奏折里抬起头,一笑置之,立时埋下去,半个时辰后颜夫人走到廊下,才发现太平还没走,正扭着上官叽叽喳喳。颜夫人对她从不客气,一把把上官拽到身后,出言嘲弄。“殿下连用人都不会,您问问她,甘愿做公主府的长史么?”嗫喏的上官从颜夫人身后抬起头来,坚定地摇了摇,气得太平拔腿就走。往事历历在目,她出降,生子,夫死,二嫁。寻常公主生涯,因武周代唐的滔天巨浪而步步惊心,上官是她这条小舢板上沉默的准星儿,人前不开口,却在一个又一个夜晚,溜进她的宫房,透露价值千金的至尊机密,为她保驾护航。年复一年,上官变得更沉默,更强硬,直到有一天与颜夫人双双并立,太平突然惊恐地发现,她所有的变化,都是变得更像颜夫人了!太平不喜欢颜夫人,连带着疏远司马银朱和李仙蕙,可是当上官站在人堆里冲她微笑,她又觉得能让这样的上官容忍,也算她的本事。太平深深吸气,向那座可怕的建筑望了望。“婉儿,武崇训污蔑你与张易之有私,是我来晚了,害你额上留字,可我跟你保证,你绝不会在那个戏台里头让人折磨,我不是李瑟瑟,把人家坑害成那样儿,连面都不露。”上官愈发无奈了。她不在乎闲话,更不在乎黥面,丢了内凤阁权柄,她连立足之地都没了,哪还挑拣圣人派什么活计?只要肯用她,她便干劲十足,这是一桩伟大的事业,普天之下,唯有圣人能给她。甚至她不介意和危月分享失而复得的快活,只要她听得懂,可惜眼前这尊金佛,只闻得见自家脚下香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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