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当林东喊出“a”后,监视器画面里,黄勃的眼神变了。
不再是单纯的痛苦或愤怒,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麻木、以及被逼到绝境后一丝扭曲的求生欲。
他的挣扎不再剧烈,却充满了令人窒息的无力感,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每一次沉重的喘息,都精准地砸在林东设定的点上。
“好!就是这种感觉!稳住!”林东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兴奋。
老周的手越来越稳,对老古董摄影机的脾气摸得越来越透,甚至能在关键时刻手动“救场”。
小吴对环境音的捕捉和电话音效的处理越来越精妙,营造出令人心慌的逼仄感。
张铁军成了万能替补,搬设备、打灯板、送水、甚至客串画外音绑匪(效果意外地凶狠)。
林东的指令也渐渐从粗暴的“我要什么”变成了更具体的引导:
“勃子,想象沙子漏到脖子了老周,镜头再推进一点,我要他嘴角那滴汗珠”
王守明成了定海神针。他不再轻易开口,但只要开口,必是点睛之笔。他会在林东陷入细节泥潭时提醒:
“小林,别抠那点光影了,抓住情绪!情绪才是骨头!”他会在黄勃表演过于外放时冷冷道:
“收着点,濒死的人没力气大喊大叫,恐惧在心里炸,在眼睛里烧。”
时间在汗水和胶片的消耗中流逝。
北京盛夏的暴雨来了几场,雨水顺着锅炉房破损的屋顶漏进来,剧组不得不暂停拍摄,在雨声中争分夺秒地检查设备、保护胶片。
盒饭从偶尔的鸡腿变成了清一色的馒头咸菜加绿豆汤,预算的警钟。
但没有人抱怨退出。
黄勃瘦了一大圈,眼神却越来越亮。
林东的胡子拉碴,眼窝深陷,但握着导筒的手却愈发沉稳。
终于,在八月底一个依旧闷热的傍晚,拍完了剧本的最后一个字,最后一个镜头——
棺材里,保罗最后一丝微弱的喘息彻底消失,手机屏幕的光彻底熄灭,陷入永恒的黑暗。
“cut!”林东的声音嘶哑,带着平静。
“过了。”王守明在监视器后,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整个锅炉房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下一秒,欢呼声猛地爆发出来!
“杀青了!!!”
“啊啊啊!拍完了!老子还活着!”
“勃哥牛逼!东哥牛逼!”
张铁军一把掀开沉重的棺材盖。
黄勃躺在里面,没有立刻起来,胸膛剧烈起伏,脸上是汗水和污迹混合的泥泞,
但嘴角却咧开了一个巨大无比、甚至有些神经质的笑容,眼泪混着汗水流了下来。
张铁军和老周七手八脚把他拽出来,几个人抱在一起又叫又跳。
小吴摘下耳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也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王守明坐在椅子上,看着这群累脱了形却兴奋得像个孩子的年轻人,嘴角也难得地勾起一丝弧度,他拿起保温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然后站起身。
“行了,嚎什么嚎。”王教授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但少了几分严厉,
“收拾东西!机器设备轻拿轻放!胶片!胶片给我保管好!明天送去冲印!”他环视一圈,目光在林东身上停留片刻,
“小林,片子拍完了,后面冲印、剪辑、送审麻烦事还多着呢,别高兴太早。”
说完,他背着手,踱着方步离开了锅炉房,把空间留给了这群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