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下一秒,碉堡顶部的探照灯突然再次亮起,一道惨白的光柱死死锁住了他们的坦克。紧接着,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传来,缪勒感觉坦克像被一只巨手狠狠拍了一下,整个车身腾空而起,又重重摔在沙滩上。
舱内的灯瞬间熄灭,一片漆黑。缪勒被甩到舱壁上,额头撞在炮闩上,鲜血瞬间流了下来。他挣扎着想去抓操纵杆,却发现右臂已经失去了知觉。
“赫尔曼?赫尔曼!”他对着通讯器大喊,里面只有一片死寂。
透过裂开的潜望镜,他看到主碉堡的射击孔里再次喷出火舌——那是一门88毫米高射炮,英国人把它平射用来反坦克了。刚才那一发炮弹打在了他们的炮塔侧面,装甲已经被击穿,黑乎乎的弹孔像一只嘲笑的眼睛。
海水开始从舱底的裂缝里涌进来,很快就没过了他的脚踝。引擎已经停了,舱内只剩下海水滴落的声音和自己粗重的喘息。
“冲啊——!”
外面传来士兵的呐喊声。缪勒挣扎着推开舱盖,刺眼的照明弹光芒让他眯起了眼睛。他看到橡皮艇部队已经冲过了浅水区,士兵们像潮水一样涌向碉堡,有的在射击,有的在投掷手榴弹,有的被流弹击中,倒在沙滩上再也没起来。鲁迪的机枪还在响,他已经爬到了一辆被击毁的坦克后面,正对着碉堡的射击孔疯狂扫射,枪管已经红得发亮。
一辆新的水陆两栖坦克从他身边驶过,炮塔上的50毫米炮正喷吐着火舌。缪勒看到车长探出头,对着他挥手,嘴巴张合着,像是在喊“快跟上”。
他想爬出去,却发现身体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海水还在不断涌进舱内,已经没过了膝盖,冰冷的海水贴着皮肤,带走了最后一丝力气。
“冲……冲上去……”缪勒喃喃着,意识开始模糊。他仿佛看到赫尔曼站在面前,拍着他的肩膀说“打完这仗就回家”;看到母亲在厨房门口挥手,锅里炖着他最爱吃的土豆汤;看到橡皮艇上的士兵们正越过他的坦克,向着那片被炮火染红的滩头冲锋。
照明弹的光芒渐渐暗了下去,新的一批照明弹又升了起来,把夜空照得如同白昼。海面上,更多的水陆两栖坦克和橡皮艇正在涌来,像一股不断上涨的黑色潮水,向着滩头拍去。
滩头的枪声、炮声、爆炸声已经连成一片,分不清哪是己方的,哪是敌人的。只有那片被鲜血染红的沙滩,在惨白的光线下,像一条不断蠕动的红蛇,吞噬着一个个年轻的生命。
缪勒最后看到的,是鲁迪扔掉打空的机枪,抓起一颗手榴弹,嘶吼着冲向碉堡的背影。那背影在照明弹的光芒里,渺小得像一粒尘埃,却又倔强得像块烧红的铁。
“冲啊——!”
呐喊声穿透了炮火,在多佛尔的夜空中回荡。
咸腥的海风裹挟着硝烟味掠过英吉利海峡,墨蓝色的夜幕被高射炮的曳光弹撕开一道道狰狞的裂口。沙滩上的沙粒还带着白日暴晒的余温,此刻却在连绵不绝的爆炸声中剧烈震颤,仿佛整个海岸都在德军的钢铁咆哮中瑟瑟发抖。
第一架斯图卡俯冲轰炸机的尖啸声刺破夜空时,守在掩体里的英军列兵托马斯正用袖口擦拭着1917步枪的枪管。那声音绝非自然造物所能发出,像是千万把钝锯同时切割着金属,又带着某种令人牙酸的俯冲加速度——机翼上的俯冲啸声器在气流中发出凄厉的哀鸣,仿佛死神的丧钟在低空盘旋。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看向身旁的老兵琼斯,只见对方布满褶皱的脸上沟壑更深了,握着反坦克炮炮闩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
“这群疯子”琼斯啐了口混着沙砾的唾沫,“他们是想把整个海峡都炸翻过来。”
话音未落,第一枚50公斤航弹就在百米外的沙滩上炸开。橙红色的火球猛地从地面跃起,裹挟着成吨的沙粒和海水冲上数十米高空,灼热的气浪像无形的巨手拍在掩体上,让木质支撑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托马斯感觉耳膜像是被重锤击中,嗡嗡作响中夹杂着更密集的呼啸——越来越多的斯图卡组成楔形编队,如同迁徙的蝗群般遮蔽了半个夜空,机翼上的铁十字在曳光弹的照射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泽。
爆炸开始连成一片。原本埋设反坦克地雷的区域此刻变成了沸腾的火山群,德军飞行员显然经过精密测算,每枚航弹的落点都严格控制在雷区范围内。反坦克地雷被引爆时产生的冲击波与航弹爆炸叠加在一起,形成更具破坏力的连锁反应。有些地方的沙滩被硬生生掀起一米多深,露出下面灰黑色的黏土层,断裂的地雷引信和扭曲的弹簧片随着沙浪翻滚,像是被撕碎的金属蛛网。
托马斯趴在掩体里,透过射击孔死死盯着雷区。那些地雷是他们耗费三天三夜的成果——整整两千三百枚k2型反坦克地雷,每一枚都被小心翼翼地埋在三十厘米深的沙层下,伪装网覆盖着新鲜的海藻和贝壳。他还记得埋设最后一枚地雷时,排雷士官威尔逊拍着他的肩膀说:“这些铁家伙能让德国人的坦克变成废铁,每平方厘米三百公斤的压力触发,只要履带碾上去,保证连炮塔都能掀飞。”
可现在,这些凝结着士兵血汗的防御工事正在被粗暴地抹除。斯图卡机群如同精准的外科医生,用航弹做手术刀,沿着潮汐线纵向切割着雷区。有经验的飞行员甚至能根据前一枚炸弹的爆点调整下一次俯冲角度,确保每片可疑区域都被反复“消毒”。托马斯看到有架斯图卡几乎是擦着浪尖俯冲下来,机翼几乎与海面平行,投弹后拉起时尾翼险些扫到浪头,发动机喷出的蓝色火焰在夜空中划出诡异的弧线。
“他们疯了!真的疯了!”掩体后方传来工兵中尉哈特的怒吼,他精心绘制的地雷分布图此刻正随着爆炸不断颤抖,图上用红笔标注的雷区正在被一片片抹去。“那是反履带雷和反侧甲雷的混合布设!三层纵深!他们怎么敢”
他的话被更猛烈的爆炸吞没。一枚250公斤航弹直接命中雷区核心地带,巨大的爆炸甚至引发了短暂的小型地震,托马斯感觉自己像是坐在颠簸的马车里,胃里翻江倒海。透过弥漫的硝烟,他看到原本平整的沙滩此刻布满了漏斗状的弹坑,有些地方的海水被震得倒灌回来,在月光下泛着银光的浪涛里漂浮着扭曲的金属碎片。
琼斯突然拍了拍他的肩膀,指向海面。托马斯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黑暗的海面上突然亮起数十盏航行灯,如同漂浮的鬼火般向岸边移动。那些是德军的登陆艇,在斯图卡掩护下已经推进到距岸边不足千米的位置,发动机的轰鸣在爆炸声的间隙格外清晰。
“他们要来了”托马斯感觉喉咙发紧,下意识地拉动枪栓,冰冷的子弹滑入枪膛的触感让他稍微镇定了些。他想起昨天埋设地雷时,排雷士官威尔逊蹲在沙地上,用手指戳着地面说:“这些小家伙能分辨出坦克履带和步兵靴子的压力,只要那些铁疙瘩敢上来,保证让他们变成一堆废铁。”当时夕阳正落在海面上,把整片沙滩染成温暖的橘红色,谁也想不到短短一天后,这里会变成人间炼狱。
爆炸渐渐稀疏下来,斯图卡机群开始拉升返航,引擎的轰鸣声逐渐远去,只留下漫天的硝烟和刺鼻的火药味。托马斯探头看向雷区,原本连绵起伏的伪装网已经荡然无存,露出坑坑洼洼的黑色沙砾,那些隐藏在地下的死神已经被尽数引爆。海风吹过空旷的沙滩,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像是在哀悼这些未完成使命的武器。
“上帝啊”琼斯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他们真的做到了”
就在这时,海面上传来不同的引擎声——那是履带转动的沉闷轰鸣,混杂着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第一辆水陆两栖坦克的炮塔从浪涛中缓缓升起,像一头从深海苏醒的巨兽,墨绿色的车体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炮塔上的g34机枪开始旋转,枪口喷出的火舌在夜色中划出明亮的轨迹,压制着岸边的防御火力。
“准备战斗!”掩体后方传来军官的吼声,反坦克炮组的士兵们立刻各就各位。琼斯趴在炮位上,通过瞄准镜死死锁定那辆正在破浪前行的坦克。炮架下的沙袋被他的膝盖压出深深的凹痕,冰冷的炮管贴着他的脸颊,传来金属特有的寒意。
水陆两栖坦克的履带接触沙滩时溅起大片水花,后部的螺旋桨已经收起,露出圆形的推进器罩。驾驶员显然经验丰富,坦克在松软的沙地上行驶得异常平稳,履带碾过沙粒的声音清晰可闻。托马斯数着坦克上的铁十字标志,手指因为紧张而深深掐进掌心——这是他第一次在如此近的距离面对德军坦克,那些在训练中听过无数次的战术要领此刻全都忘得一干二净,只剩下原始的恐惧在胸腔里翻涌。
“距离800米700米”琼斯的声音异常镇定,像是在报时一般。他转动炮闩,装填手迅速将一枚穿甲弹推入炮膛,金属碰撞声在紧张的气氛中格外刺耳。瞄准镜里的坦克越来越清晰,托马斯甚至能看到炮塔上德军士兵的钢盔反光。
“开火!”
琼斯猛地踩下击发踏板,2磅反坦克炮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炮口喷出的火光瞬间照亮了整个掩体。托马斯感觉一股强大的后坐力顺着炮架传来,震得他五脏六腑都错了位。他挣扎着看向目标,只见穿甲弹准确命中了那辆坦克的侧面装甲,发出“铛”的一声脆响,紧接着是金属撕裂的刺耳声音。
被击中的坦克猛地一顿,履带突然停止转动,车体在惯性作用下向前滑行了数米。托马斯刚想欢呼,却见那辆坦克突然开始向后倒退,原来穿甲弹虽然击穿了侧面装甲,却没能彻底摧毁动力系统。海水迅速淹没了坦克的下半部分,墨绿色的车体在浪涛中微微摇晃,像是一头受伤的巨兽在喘息。
“再给它一发!”琼斯吼道,装填手却迟迟没有动作。托马斯转头看去,只见一个年轻的炮手瘫坐在地上,脸色惨白——刚才的反冲力让炮架撞到了他的肋骨。琼斯咒骂一声,亲自扑过去搬起炮弹,沉重的穿甲弹在他怀里显得格外狰狞。
就在这时,坦克的舱盖突然打开,一个戴着黑色贝雷帽的德军坦克兵探出头来,手里端着p40冲锋枪。他的制服已经被海水浸透,脸上沾满油污,却依然能看到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眼睛。紧接着,更多的舱盖被打开,幸存的坦克兵们纷纷跳下车,蹚着齐腰深的海水向岸边冲锋,冲锋枪的枪声在海面上此起彼伏。
“步枪压制!”军官的吼声再次响起,托马斯立刻趴在掩体边缘,扣动扳机。1917步枪的后坐力撞得他肩膀生疼,子弹在水面上溅起一连串细小的水花。他看到一个德军士兵猛地顿了一下,随即沉入水中,红色的血雾在海水里缓缓扩散开来。但更多的士兵依然在冲锋,他们的钢盔在月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泽,像一群逆流而上的鱼。
“第二辆上来了!”有人喊道。托马斯抬头望去,只见又一辆水陆两栖坦克冲破浪涛,履带碾过沙滩上的弹坑,径直向反坦克炮阵地冲来。这辆坦克显然吸取了前车的教训,在距离掩体500米的位置就开始转动炮塔,37毫米主炮发出一声轰鸣,炮弹在掩体前方炸开,沙砾和木屑像雨点般落下。
琼斯迅速调整炮口,瞄准镜里的十字准星死死咬住新目标。“距离500米,穿甲弹装填!”他的声音已经有些沙哑,汗水顺着额角的皱纹滑落,在下巴上汇成水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