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油机的轰鸣似乎也带上了归家的急切,震得艇壳嗡嗡作响的频率都高了几分。
威廉港熟悉的、混合着浓重煤烟、铁锈和咸腥海风的气息,透过通气管的缝隙顽强地钻了进来,冲淡了艇内那如同陈年裹脚布般发酵了十几日的汗酸、呕吐物、机油和绝望混合的恶臭。
但这“新鲜”空气很快被另一种更强大的存在取代——一种无声的、紧绷的、近乎凝固的紧张感,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
“全体注意!”劳斯那冰雕般的声音通过艇内广播响起,罕见地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威廉港即将抵达。预计…两小时后靠泊。最高统帅部…有电报。”
“最高统帅部”几个字像电流,瞬间击穿了所有疲惫和麻木。
指挥中心、轮机舱、鱼雷舱…所有地方都陷入了死寂。连柴油机的轰鸣都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几十双眼睛,无论之前是涣散、呆滞还是疲惫,此刻都猛地聚焦,闪烁着紧张、期待和一丝难以置信的光芒。
“念。”
我站在指挥台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金属边缘,粗糙的触感带来一丝清醒的凉意。
劳斯拿起一张薄薄的、印着海军鹰徽的电报纸,冰蓝色的眼睛扫过上面的文字,声音平稳,却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
“致u-42"深渊之影"号全体英勇官兵及指挥官卡尔·霍夫曼上尉、u-47号全体官兵及指挥官京特·普里恩上尉,“欣闻你部于斯卡帕湾锚地成功执行"惩戒行动",以无畏之勇气、精湛之技艺,予敌皇家海军核心以沉重打击!击沉战列舰"皇家橡树"号、重创水上飞机母舰"飞马座"号!此辉煌战绩,乃德意志海军利刃之锋芒,帝国武勋之荣耀!最高统帅部暨元首本人,谨向全体参战官兵致以最崇高之敬意与祝贺!威廉港将以最盛大的仪式,迎接深海之狼凯旋!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死寂。绝对的死寂。
下一秒,压抑到极限的火山轰然爆发!
“万胜!(siegheil!)”
“邓尼茨司令!”
“元首万岁!”
狂热的嘶吼、捶打舱壁的闷响、甚至有人激动地跳起来撞到了低矮的管道!汉斯和韦伯抱在一起又叫又跳,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也顾不上擦。
施耐德挥舞着他那从不离身的扳手,油污的脸上笑得像朵盛开的菊花,唾沫横飞,“听见了吗?小兔崽子们!最高统帅部!元首!老子修的机器立大功了!”鲍尔用力拍着身边鱼雷兵的肩膀,沉稳的脸上也满是激动。
连穆勒都摘下了眼镜,用力揉了揉发红的眼眶。施密特靠在声呐操作台上,苍白的脸上浮现出难得的血色和笑意。老彼得缩在角落里,布满老茧的手紧紧攥着他那刻着“献给艇长-地狱级牢固”的工具箱,浑浊的眼睛里闪着光。
“安静!”劳斯的声音再次响起,冰冷地压下喧嚣。“整理仪容!准备靠泊!别给‘深渊之影’和艇长丢脸!”
命令如同魔法。
刚才还如同野人般的艇员们瞬间行动起来。
翻箱倒柜找还算干净的制服(大多皱巴巴、带着难以去除的油污和汗渍),对着巴掌大的、布满水汽的破镜子拼命刮胡子(往往刮出血口子),用湿透又拧干的破布用力擦拭靴子上的泥垢。
空气里弥漫着劣质剃须皂的味道、翻找衣物的窸窣声和压抑不住的兴奋喘息。每个人都想把自己最好的一面——或者说,最不邋遢的一面——展现在即将到来的盛大场面中。
“我的帽子!我的黑龙帽子呢?”
“靴子!我的靴子刮花了!”
“水!快给我点水!我刮胡子!”
“谁有镜子?借我照照!”
命令甚至不需要我重复下达。疲惫和萎靡被一种近乎恐慌的亢奋瞬间取代。男人们手忙脚乱地冲向自己吊床下那可怜的储物空间,翻找着压得皱巴巴、却象征着军人最后尊严的深蓝色海军礼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