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娘王桂芬,是县城里的,一辈子瞧不起她这个嫁在农村的女儿,更瞧不起林东方这个泥腿子女婿。每次来,嘴里就没一句好话,不是嫌家里脏,就是嫌饭菜差,话里话外都在点拨她,说她嫁亏了,让她多从婆家这边弄点东西去补贴娘家。
还有她那个弟弟刘强,更是个不成器的,二十好几的人了,整天在县城里晃荡,眼高手低,正事不干,就等着家里给他出钱买房娶媳妇。
这次来,不用想都知道是为了啥事。
一想到等会儿她娘那张刻薄的脸,和她弟弟那副吊儿郎当的嘲讽样,刘翠翠就感觉自己的脸皮像是被人放在火上烤,又疼又臊。
林东方沉默了。
他把抽完了的烟杆别在腰上,双手抱着头,深深地埋了下去。
他何尝不知道妻子的委屈。他也想让老婆孩子过上好日子,他也想在丈母娘面前挺首腰杆。可他能怎么办?他就是个刨土的庄稼汉,一年的收成,刨去公粮,剩下的也就勉强糊口。
他不像他弟弟林峰,有那通天的本事,敢跟熊瞎子、野猪王干仗。他没那个胆,也没那个命。
“哎”
一声长长的叹息,从林东方的指缝间溢出,充满了无力和辛酸。
刘翠翠看着丈夫这副模样,心里的火气消了一半,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心酸。她一屁股坐在旁边的石磨上,也跟着发起愁来。
“你说等会儿他们来了,看到老二家那个光景,再看看咱们家我娘那张嘴,还不得把我给活剥了啊”
她几乎能想象出那个画面了。
她娘王桂芬,看到隔壁林峰家崭新的青砖大瓦房,听到收音机里传出的靡靡之音,闻到那若有若无飘来的肉香时,脸色会变得多么精彩。
到时候,所有的奚落和嘲讽,都会像暴雨一样,砸在他们夫妻俩的头上。
“没用的东西!”
“真给你娘我丢人!”
“早知道你这么没出息,当初就不该让你嫁给他!”
这些话,还没听到,就己经开始扎她的心了。
院子里,一时间陷入了死寂。
夫妻俩,一个蹲着,一个坐着,都被即将到来的风暴,压得喘不过气来。
只有隔壁院子里,那无忧无虑的笑声,还一阵阵地传来,像是一把小刀,在他们本就难受的心上,一刀一刀地来回刮着。
夫妻俩正愁得相对无言,村口的方向,传来一阵牛车“咕噜咕噜”的碾地声,夹杂着赶车老汉一声吆喝。
刘翠翠心头一紧,猛地站了起来,伸长了脖子望过去。
只见一辆牛车慢悠悠地停在村口的大槐树下,车上跳下来两个人。
女的约莫五十来岁,头发用桂花油抹得锃亮,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身上穿着一件崭新的的确良白衬衫,在这土里土气的村子里,晃眼得像个移动的白炽灯。她一下车,就从兜里掏出手帕,先是嫌恶地捂住口鼻,一双精明的吊梢眼飞快地扫视着周围,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脸上的每一条褶子都写满了“嫌弃”二字。
这便是刘翠翠的娘,王桂芬。
跟在她身后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刘翠翠的弟弟刘强。人长得倒是不赖,就是那眼神飘忽,透着一股子轻浮。他穿着一件城里时兴的汗衫,两条腿跟没骨头似的站着,嘴里叼着根草棍,看人的时候眼皮总是懒洋洋地耷拉着,一副谁都欠他八百块的德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