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是赵老蔫,岁月和辛劳在他脸上刻满了深沟,眼神浑浊却异常专注,手中这杆秤,就是他全部的世界和坚持。
当王总旗带着两名便服校尉出现在他面前时,赵老蔫只是抬了抬眼皮,浑浊的眼里没有惊讶,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赵老焉早就料到,裕丰仓那边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迟早会有人找到他这里来。
“赵老蔫?”王总旗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是。”赵老蔫放下账本和笔,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
“跟我们走一趟,北镇抚司陆千户问话。”王总旗言简意赅,亮了一下腰牌。
赵老蔫默默地点了点头,没有反抗,也没有询问。他佝偻着背,颤巍巍地收拾好自己的破账本和那杆磨得发亮的秤砣,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仿佛抱着什么珍宝。
旁边的几个力工和仓丁看到锦衣卫的人,都吓得缩了缩脖子,不敢多看一眼。
北镇抚司,一间僻静的审讯室内,没有刑具,没有恐吓。陆铮甚至让老张给赵老蔫端来了一碗热腾腾的、带着油星的肉汤面。
赵老蔫捧着碗,浑浊的老眼看了看陆铮,又看了看面,默默地吃了起来,吃得很慢,很仔细。
陆铮没有急着问话,只是坐在对面,安静地等待着。
首到赵老蔫喝下最后一口汤,放下碗,他才平静地开口:“赵老库丁,裕丰仓的账,明面上的,骆指挥使的人在查。本官找你,是想看看你手里的账。”
赵老蔫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抬起头,看着陆铮那双平静却仿佛能穿透人心的眼睛,嘴唇哆嗦了几下,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将怀里那个油布包着的破账本,颤巍巍地推到了陆铮面前。
陆铮接过账本。纸张粗糙泛黄,字迹歪歪扭扭,却异常工整。这不是裕丰仓的官账,而是一本私账!
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每一次裕丰仓实际出库的粮食品种、数量、过秤时间、承运车船编号!
旁边还用只有他自己看得懂的符号,标注着官账上虚报的数字差额!一笔笔,一项项,时间跨度长达数年!
陆铮的目光迅速扫过。他看到了最近一批出库的记录:上等粳米,官账记录出库一千石,而赵老蔫的私账上,实际过秤只有八百五十石!差额高达一百五十石!而这批米的承运标记,赫然指向了京城一家名为“顺发”的车马行!
“顺发车马行”陆铮的手指在那个名字上点了点,抬眼看向赵老蔫,“这批少了的米,去了哪里?”
赵老蔫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也有一丝积压己久的怨愤。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讯问室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声。最终,他嘶哑地开口,声音低得像耳语:
“大人小的小的只想保住这杆秤的准星张主事他这些年吃的差价太多了小老儿管着秤,心里心里不踏实就就偷偷记下来”
“那顺发车马行是张主事小舅子开的少的米根本没进粥厂都都拉去城西的‘永丰号’米铺了那铺子背后是是宫里”
他没有说出那个名字,但“宫里”两个字,己经足够。
陆铮合上那本沉甸甸的私账。这不仅仅是陈瑾贪渎赈灾粮的证据!这是数年来裕丰仓蛀虫们系统性侵吞官粮的铁证!
赵老蔫这个看似卑微的老库丁,用他近乎偏执的坚持,记录下了一条完整的、指向张主事乃至其背后保护伞的罪证链条!
“这账本,本官收下了。”陆铮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赵老蔫,你做得对。这杆秤的准星,保住了。”
赵老蔫浑浊的老眼里,瞬间涌出了泪水,他佝偻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