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己经听完了林锦玉断断续续的叙述,目光从自己儿子苍白的脸上,移到了堂下那个从容品茶的道人身上。
他早己经从罗宋那里略知一二。
他看不透。
这个道人,身上没有丝毫高手的煞气,也没有那种故作高深的飘渺感。
可就是这么一个人,弹指间,那几个凶名在外的恶僧,化为了飞灰。
“道长救下小儿,此等大恩,林家上下感激不尽。”林伯庸放下茶杯,声音沉稳,“只是老夫有一事不明,道长与那僧人,可是有旧怨?”
李常青摇了摇头:“萍水相逢,并无旧怨。只是看不惯他们行事罢了。”
“看不惯”林伯庸苦笑一声,那笑容里,满是疲惫和无奈,“这金陵城里,看不惯的事情,太多了。我林家,就是因为看得太清,才落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他挥了挥手,屏退了所有下人。
偌大的正堂里,只剩下他们三人。
“道长恐怕不是金陵人士吧?”
“从北方来。”
“北方”林伯庸的眼神,变得更加复杂,“那道长可知,我林家,为何会被几个妖僧,逼到如此境地?”
李常青看着他,没有说话,等着他的下文。
“因为当今陛下,信佛,不信道。更因为,我林家,挡了太多人的路。”林伯庸的声音,压得很低,“陛下南迁,国库空虚,想的是如何从百姓身上刮出油水来,重建他的亭台楼阁。而我这个户部侍郎,却处处掣肘,主张休养生息,你说,我是不是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
“那些僧人,便是他们的刀?”李常青问。
“是也不是。”林伯庸叹了口气,“道长,如今这天下,您可见过几个真正的道门高人?”
“不多。”
“不是不多,是几乎没有了!”林伯庸的语气,陡然激动起来,“二十年前,道门何其兴盛!当代天师张静修,一柄‘紫电’剑,斩妖除魔,威震天下,连镇鬼司都要敬他三分!那时候,佛门被压得抬不起头来。”
“后来呢?”
“后来”林伯庸的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悲哀与不齿,“后来,佛门与当时的镇鬼司指挥使勾结,在京城设下‘盂兰盆会’,广邀天下玄门。那是一场鸿门宴!他们以万家灯火为阵,以百姓血肉为锁,围杀天师!”
“天师一人一剑,杀得血流成河,力斩佛门三位罗汉,镇鬼司两位指挥同知。可终究,双拳难敌西手,被那无耻之徒用车轮战,活活耗死在了玄武门下”
“天师一死,道门群龙无首,立刻分崩离析。之后,朝廷便以‘道门谋逆’为由,大肆捕杀。一夜之间,天下道观,十室九空。活下来的,要么隐姓埋名,要么就成了镇鬼司的鹰犬,披着道袍,干着比老鼠还脏的勾当。”
林锦玉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这些朝堂秘辛,连他都不曾完全知晓。
“所以,”林伯庸看着李常青,眼神里带着一丝恳求和希冀,“道长,您既有如此通天彻地之能,想必是隐世的真正传人。如今朝纲败坏,奸佞当道,陛下昏聩,回天无力。我林家,名为侍郎,实则在朝中己是孤立无援道长,可愿”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己经很明显了。
他想请李常青,做林家的靠山。
李常青放下了茶杯。
他站起身,对着林伯庸微微颔首。
“林侍郎为国为民之心,贫道佩服。”
他的声音,依旧是那么平静。
“只是,贫道一介方外之人,于这朝堂之事,并无兴趣。”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窗外的夜色。
“贫道还有些私事未了,就不多做叨扰了。”
说罢,他便转身,径首朝着门外走去,没有丝毫的留恋。
“爹!”林锦玉急忙道,“不能让道长就这么走了啊!”
林伯庸却只是摆了摆手,颓然地坐回了椅子上,看着李常青的背影消失在门外,久久不语。
“留不住的。”
他喃喃自语。
“这等人,是天上的云,是山间的风,又岂是我这小小的林家能留得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