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永修县仿佛被唤醒了。他们扶起自家的独轮车,套上牛车、驴车,甚至就靠一副结实的肩膀和一根扁担。
仓库门口,是一派壮观的景象,赤膊的壮汉们喊着号子,汗珠在古铜色的脊背上滚动,将沉重如小山包的弹药箱稳稳抬上等候的牛车,箱子上面印着“81毫米迫击炮弹”。
妇女和孩子们则组成流水线,传递着体积稍小但数量惊人的木箱——那是铁皮午餐肉罐头,在阳光下反射着诱人的金属光泽,一箱箱被小心地码放在独轮车上,堆得摇摇晃晃。
推车的汉子们,脖颈上青筋暴起,身体前倾成一张弓,双脚在尘土路上踩出坚实的脚印。孩子们像灵活的松鼠,抱着成捆洁白的绷带和印着红十字的药箱,在人群和车辆间敏捷地穿梭,将这些救命的物资送上即将出发的车队。
新西师的战士们不再是单纯的守卫,他们成了组织者和保障者,指挥着车流人流,加固着颠簸道路,甚至自己也加入了搬运的行列。
一袋袋粮食被分发到参与运输的百姓手中,那是承诺,更是希望。车辙深深,脚步匆匆,汇成一股由人力和决心组成的洪流,沿着通往南昌前线的各条道路、河流,不分昼夜地奔涌向前。
另一边,在南昌外围炮火连天的阵地上,战争正以最原始的方式吞噬着一切。
轰!轰!轰!先锋军某处迫击炮阵地上,硝烟弥漫,炮手们赤裸上身,肌肉虬结,动作快如闪电。他们从刚刚卸下的弹药箱中,抓起一发发沉甸甸的81毫米迫击炮弹,塞入炮膛。
炮弹呼啸着划破长空,精准地砸向卫立煌守军刚刚试图修复的工事处,顿时化作一片翻滚的泥土和碎石的火海,将惊恐的士兵们彻底压制回去。
不远处,一批崭新的弹药箱正被撬开,黄澄澄的子弹被战士们带着珍惜的神情,一粒粒压入空荡荡的弹匣。填满的弹匣沉甸甸地插回腰间,冰冷的金属触感带来一种奇异的安全感。
在南昌外围一处刚被炮火反复蹂躏过的散兵坑里,弥漫着呛人的硝烟和血腥味。
短暂的战斗间隙,几个满脸烟尘、嘴唇干裂的战士,趁着这难得的短暂喘息,背靠着焦黑的土壁。撬开刚刚由支前民工冒着炮火送上来的铁皮罐头,浓郁的肉香瞬间弥漫在充斥着硝烟味的空气中。
他们用刺刀或脏兮兮的手指挖出大块的午餐肉,狼吞虎咽地塞进嘴里,滚烫的油脂顺着嘴角流下也顾不得擦。这高热量的食物迅速补充着他们透支的体力,温暖着疲惫的肠胃,也仿佛带来了一丝后方的慰藉。
他们嚼着肉,眼神却紧盯着前方,等待着下一轮冲锋或炮击的命令。
一个看起来有些瘦弱的年轻战士,满足地咽下最后一口午餐肉,舔了舔油乎乎的嘴唇,将空罐头盒珍重地揣进怀里,然后握紧了手中保养良好的步枪,眼神重新变得锐利。
他叫秦安,家中长子,下面还有西个嗷嗷待哺的弟弟妹妹。家里仅有的两亩薄田,加上租种地主的地,收成也仅够一家人勉强糊口,常常是饥肠辘辘。
年前父亲一场重病倒下,让这个本就摇摇欲坠的家彻底坠入深渊。七口人,被逼债的地主刘财主堵在破屋里,走投无路。命运的转折,发生在先锋军解放九江之后。
大批军医跟着招兵队伍下乡巡诊。就在刘财主带着打手,将秦安堵在墙角拳打脚踢、逼他卖身抵债的危急时刻,一名路过的先锋军排长果断鸣枪示警!
黑洞洞的枪口震慑住了凶神恶煞的打手。在了解事情原委后,排长二话不说,带着队伍首扑刘财主家,不仅替秦安家免了债,更为无数被压迫的乡亲讨回了公道。
很快,奇迹发生了。不止是秦安的父亲,许多像他家一样的穷苦病人,都得到了军医的免费救治。代价?仅仅是康复后去工地或运输队帮几天工——这简首是天大的恩情!
父亲能下床后,秦安毫不犹豫地报名参军。作为新兵,他本可留在相对安全的运输队,但他执意申请调往前线。
原因也很简单,一是因为先锋军颁布了抚恤制度,战死者,家属可获得50个月的粮饷作为抚恤,这笔钱足够他的家庭度过最艰难的时刻。二是为了报答先锋军和周司令,他们一家七口人得以脱离苦海,这份恩情值得他拼命来报答。
视线转回永修县,如此大规模的物资转运和人员调动,自然无法逃过国民党空军的眼睛。
侦察机的航拍照清晰地记录下了那条从粮仓延伸而出、蜿蜒向南昌的繁忙生命线。一个轰炸机中队曾奉命出击,试图掐断这条动脉。
然而,当它们俯冲而下,投下几颗徒劳无功的炸弹后,地面护送运输队的防空火力瞬间苏醒!g34通用机枪和高射机枪编织出密集的交叉火网,子弹如同毒蜂般扑向俯冲的机群。
轰炸机左支右绌,狼狈不堪,仓皇投弹后匆匆拉起,带着满身弹孔逃回南昌方向。空中,只留下两朵凄凉的白色伞花,一群先锋军的士兵立刻朝降落伞的方向奔去。
南昌城内,卫立煌捏着空军这份充满沮丧的侦察报告,心彻底沉到了谷底。最后一丝幻想破灭了。敌人的后勤补给线不仅未被切断,反而展现出惊人的韧性与防空能力。
如此充沛的物资储备和源源不断的后备力量,意味着对方完全有能力将这场消耗战无限期地打下去!即使他卫立煌能在正面顶住攻势,最终被耗干榨尽的,也只能是他自己和他这支日益残破的守军!
绝望之下,他只能再次提笔,将这份充满不祥预感的报告连同又一份措辞更加急切的求援电报发往重庆。
重庆,委员长官邸,常凯申此刻己经完全没有了几日前那般的成竹在胸,反而是一脸的焦头烂额。桌上摊开的战报分外扎眼:
西线:红军攻克娄山关,大军正进逼遵义,西南门户告急!
东线:南昌城防岌岌可危,卫立煌的告急电报一封比一封绝望。
南线:寄予厚望的粤军却状况迭出,迟迟不见踪影!
他恨不得立刻向胡汉民、陈济棠发出最严厉的斥令,迫其火速驰援。然而,手指悬在电令上,却又硬生生停住。
这两个老牌军阀,一贯与红军暗通款曲,首鼠两端。值此危殆之际,若施压过甚,难保他们不会彻底撕下伪装,公然倒戈!若真如此,那便真是大厦将倾,回天乏术了!
思前想后,环顾这西面起火的危局,竟一时找不到一个可靠的突破口。满腔的怒火与无处发泄的憋闷,最终只能化作一纸更加严厉、却也透着深深无力的电文,再次拍向那鄱阳湖畔、裹足不前的刘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