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深邃的目光落在杜甫身上,停留了片刻。
那目光里似乎有审视。
有探究,最终化作一丝难以察觉的、极淡的赞许。
他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听不出喜怒:
“刘晏所虑甚是。盐铁乃国本,不容有失。”
他略一沉吟,目光转向兵部侍郎。
“着兵部会同枢密院,即刻拟出章程,调彭原三千精兵,火速南下扬州,归刘晏节制。务求稳、准、狠,以雷霆之势,荡平阻挠新法之奸佞!不得有误!”
“臣遵旨!”
兵部侍郎如蒙大赦,连忙出列应道。
朝堂的气氛,因这江南盐务的插曲,似乎松动了一线。
然而,李隆基心中那根名为“李豫”的弦,却绷得更紧了。
他挥了挥手,声音里透出难以掩饰的疲惫:
“若再无要事,退朝吧。”
“恭送陛下!”
群臣山呼,躬身退下。
李隆基却没有立刻起身。
他独自坐在空旷下来的太极殿中,巨大的空间更显出几分孤寂。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枚坚硬冰冷的物件——传国玉玺的棱角硌着他的指腹。
李豫…他的目光投向西南方向,仿佛要穿透重重宫墙和万水千山。
段子璋那个蛮酋…筹码?
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到极致的弧度。
朕的孙子,岂是尔等可以轻侮的筹码?
玄甲…为何还没有消息?
思绪翻腾间,另一个身影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在脑海——李倓。
这个孙子,与李豫截然不同。
李豫失陷的消息被压下,朝堂风声鹤唳。
而那位据称“病势缠绵”的建宁郡王李倓的府邸,却并未沉寂。
反而如同一个精密的枢纽,悄然运转着。
建宁郡王府邸深处,药香浓郁得几乎化不开,弥漫在每一寸空气里。
李倓半倚在柔软的锦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脸色苍白。
颧骨泛着不健康的潮红,时不时压抑地低咳几声。
每一次咳嗽都牵动着单薄的身躯微微颤抖,仿佛下一刻就要散架。
然而,那双深陷在眼窝中的眸子,却亮得惊人。
如同寒潭深处燃烧的幽火,冷静、锐利、带着洞悉一切的穿透力。
榻前的小几上,并非药碗。
而是堆叠着厚厚的各地奏报抄录,以及几份墨迹犹新的名单。
一个青衣幕僚垂手恭立,低声禀报:
“…殿下,范阳节度使留后李怀仙处,使者己密抵,呈上血书盟誓,言明只待殿下振臂,必效死力,共击史贼(史思明)。朔方军几位实权都尉,亦通过中间人递了话,郭老令公(郭子仪)年高威望重,然军中少壮,多有求进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