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沈瑜的心是动是静,更是在问大宋的意图,是静观其变,还是有所行动?是安抚,还是征伐?
沈瑜也端起茶杯,缓缓道。
“大师见问,小子惶恐。佛云:风动?幡动?仁者心动。小子此来,非为风动,非为幡动,只为观心。”
他将著名的禅宗公案抛了回去。
风动幡动,皆由心生。
沈瑜此来,不为搅动大理风云(风动),不为彰显大宋威能(幡动),只为观心。
观察大理各方之心,也表明大宋并无主动掀起波澜的意图。
这是安抚,也是表明立场:大宋是观察者,动与静,取决于大理自身。
董伽罗轻轻拂过案上那卷摊开的贝叶经:“观心不易。人心如镜,常染尘埃。强光照射,或可明澈,亦或碎裂。檀越欲观之镜,积尘己久,镜框亦朽。强行擦拭,恐非善缘。”
这句话是指大理国内复杂的矛盾如同镜上积尘,段氏王权如同朽坏的镜框。
大宋这束强光介入,结果可能是让矛盾暴露(明澈),但也可能让本就脆弱的局面彻底崩坏(碎裂)。
沈瑜微微一笑:“大师所言极是,强光刺目,非智者所为。小子更愿效仿这洱海之水,映照天光云影。水自澄澈,影自分明。水不动,影何乱?”
他将自己和大宋比作洱海水,只是映照出大理各方真实的样貌(天光云影)。
水本身是平静的(大宋无意主动干涉),那么映照出的影子(大理局势)若有混乱,根源便不在水,而在被映照之物本身。
这是把球踢回给大理内部,暗示混乱源于自身,大宋只是客观反映。
董伽罗沉默片刻,才说道:“水虽澄澈,然水下亦有暗流涌动,巨蚌藏珠,毒蛟潜伏。”
“檀越观水,只见其表,焉知其里?若暗流破水而出,毒蛟兴风作浪,殃及池鱼,水亦难辞其咎。”
他承认大理内部有暗流(高氏)、毒蛟(侬智高),警告沈瑜,若这些力量爆发,造成灾难(殃及池鱼,指边境动荡,生灵涂炭),大宋这个“观水者”也难以完全置身事外。
沈瑜知道这是关键,想了想道:“大师悲悯,小子听说昔有毒蛇盘踞要道,噬人无数。一勇士过,欲斩之。智者曰:斩蛇易,然其毒液西溅,反伤无辜。不若驱猛虎过此道,虎啸山林,蛇自遁入深穴,不敢复出。”
“勇士遂引虎至,蛇果遁,道遂通。此驱虎吞狼,以毒攻毒之法,虽非至善,然可免玉石俱焚之祸。小子愚见,洱海之暗流毒蛟,或亦可寻其天敌而导之?”
他终于点明了核心策略,将高氏这头猛虎引向侬智高这条毒蛇,利用大理内部的矛盾(天敌)去解决问题。
禅房内陷入沉寂,一旁的罗护罗依旧垂目,仿佛入定。
董伽罗枯坐,唯有那双眼睛,在沈瑜脸上停留了很久,很久。
他自然听懂了沈瑜的比喻。高氏是虎,侬智高是蛇。
大宋要做的,是引导虎去吞蛇。
良久,董伽罗没有首接回应沈瑜,而是拿起案上的大般涅槃经,翻到其中一页,手指轻轻点在一行字上,推至沈瑜面前。
沈瑜凝目看去,那是一段古老的梵文。
一旁的罗护罗翻译道。
“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己,寂灭为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