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修身旁,还坐着一位约莫三十五六岁的文士。正是尚未中举,但己在京中文坛颇有名气的曾巩(字子固)。
“父亲,子固兄,怀瑾到了。”欧阳棐引荐道。
沈瑜连忙上前,对着欧阳修深深一揖:“后学沈瑜,拜见欧阳学士!”又转向曾巩:“见过子固兄!”
对于曾巩,沈瑜不禁多看了几眼,这曾家,比苏家的兄弟二人双进士更强一点。
曾巩与其弟曾牟,曾布及堂弟曾阜一同登进士第,可谓一门西进士。
而欧阳修,这可是自己以后的主考官。
相较于隋唐时的科举,他更坚持以古文,策论为主,诗赋为辅。
因此,沈瑜最近才天天在家苦背。
“免礼免礼!”欧阳修抬手虚扶,“快起来!早就听叔弼提起你,少年英才,胆识过人,更难得是这手好文章!今日一见,果然风姿不凡。坐,快坐!在自己家里,不必拘礼。”他指着旁边的椅子。
曾巩也起身还礼:“沈解元不必客气,唤我子固便是。”
众人落座,仆役奉上清茶。
欧阳修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沈瑜:“怀瑾啊,你在大理那番驱虎吞狼的作为,老夫亦有耳闻。狄枢密对你可是赞誉有加。小小年纪,便能洞察夷情,运筹帷幄,了不得!比你那些只会死读书的同龄人强多了!”
沈瑜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学士谬赞了。小子不过是因缘际会,仗着几分小聪明,又有国朝威仪为后盾,才侥幸成事。当不得如此盛赞。”
“诶,过谦了!”欧阳修摆摆手,“老夫看重的,正是你这小聪明里透出的实务之才!读书人,光会掉书袋子可不行,得通世情,懂变通。你在奏报里对大理段,高,杨三家的分析,条理清晰,切中要害,这就是本事!”
他话锋一转:“不过嘛,老夫今日请你来,可不是听你讲大理故事的。老夫听说,你如今也困在书堆里,准备搏那省试功名?怎么,觉得做官还得走这科举正途才踏实?”
沈瑜老实回答:“回学士,小子确有此意。大理之行,更觉学识浅薄。若无功名傍身,纵有几分微末之才,行事也多有掣肘。且小子年纪尚轻,正该沉心读书,夯实根基。”
“嗯,这话倒也在理。”欧阳修捋着胡须点头,
“功名是敲门砖,该考还是要考。不过,以你之才,若只为应试而学,未免可惜。”
他指了指书案,“老夫观你文章,气象开阔,不拘泥于章句,颇有新意。省试在即,可有什么疑难?或是觉得时下的文章风气如何?”
这才是重头戏!
沈瑜精神一振。他知道欧阳修是古文运动的旗手,最反对当时文坛盛行的浮华空洞,堆砌辞藻的太学体。
他整理了一下思路,决定投其所好,但也加入自己后世的理解。
“回学士,小子读书时,常感困惑。有些文章,辞藻华丽得晃眼,引经据典堆得比山高,读起来抑扬顿挫,铿锵有力,可读完一遍,却不知他到底想说什么道理,解决什么实际问题。好比好比一个极其精美的漆盒,打开一看,里面空空如也。”
他顿了顿,观察欧阳修和曾巩的反应。
欧阳修眼中笑意更深。曾巩也微微颔首,露出倾听的神色。
沈瑜胆子大了些,继续道:“小子觉得,写文章,就像说话。最重要的,是把心里的道理、想办的事情,明明白白、有条有理地说清楚。”
“辞藻,典故这些东西,是锦上添花的花纹,不能喧宾夺主,更不能为了用典而用典,为了华丽而华丽。比如学士您的《朋党论》,《醉翁亭记》,道理通透,情真意切,语言平实却自有力量,小子读来就受益匪浅,觉得这才是文章正道。”
“哈哈哈哈哈!”欧阳修闻言,开怀大笑,指着沈瑜对曾巩和欧阳棐说:“听听!听听!怀瑾这话,深得我心!把道理明明白白说清楚,语言平实自有力量,说得好!比那些老夫整日挂在嘴边的文以载道,言之有物更首白,也更透彻!”
“怀瑾啊,你这番见识,可不像个十七岁的少年郎!看来风雨真能催人早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