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今天想吃胡萝卜,明天想吃冰糖肘子,那后厨就会立刻把规矩忘了,又开始每天变着花样地给我上大鱼大肉。”
“我吃得油光满面,让敦煌前线那些啃着干粮的弟兄们怎么想?
我定的‘与士卒同甘共苦’的规矩,不就成了一句空话了吗?”
说到这里,他从阿一手中,拿过那根还带着冰凉雪意的胡萝卜,在手里掂了掂,
低声笑道:
“不过嘛既然是你用自己的薪水,特意给我买的,那就不算在王府的用度里。
这叫‘私人赠礼’,不违规矩。”
“今晚,就罚你,用它给我做一道胡萝卜炒肉丝。
肉,去库房支,算我的。”
阿一的眼睛瞬间就亮了,她用力地点了点头,脸上绽放出最灿烂的笑容:
“是!殿下!”
【黄昏,京郊大营。
晚饭的肉汤香气,依旧弥漫在寒冷的空气里,但校场上的氛围,却透着一股诡异的泾渭分明。
新兵的区域,侯三和他的弟兄们正埋头大口扒饭,
他们的脸上写满了吃饱后的满足和对新身份的些许不安,但更多的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他们看向帅帐方向的眼神,充满了敬畏。
而老兵那边,则是一片压抑的沉默。
独眼龙秦辉和那几个被罚刷了一下午茅厕的刺头,正黑着脸,用几乎要杀人的目光,死死瞪着新兵的方向。
他们也在吃饭,但咀嚼的动作,仿佛不是在吃肉,而是在撕咬着什么看不见的仇人。
李敢没有和任何人坐在一起。
他独自一人,在营地的角落里,就着一袋冷硬的干粮,一口一口地灌着烈酒。
他那只缠着厚厚绷带的手,似乎在隐隐作痛,但远不及他脑海里那场翻江倒海的风暴来得更猛烈。
他想不通。
他活了半辈子,从一个小兵爬到都尉,靠的是什么?
是比别人更狠的刀,是比别人更硬的拳头,是那套“强者为尊,弱肉强食”的沙场铁律。
他一首以为,这就是治军的根本,是天底下唯一的道理。
可今天,那个白衣如雪的少年,用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将他信奉了一辈子的“道理”,砸得粉碎。
他没有杀人,却比杀人更让人恐惧。
他没有施恩,却比任何金山银山都更能收拢人心。
李敢闭上眼睛,脑海里反复回放着白天的那一幕幕——
那个叫侯三的流民小子,只是因为护住了几个更弱的同伴,就被提拔为百夫长。
那个叫李记的算盘珠子,只是因为护住了几桶肉汤,就成了掌管钱粮的军需官。
那个叫张铁牛的憨首汉子,只是因为说了句“看不惯”,就成了他的心腹将领。
这算什么?
这他娘的算什么道理?!
李敢猛地灌了一大口酒,辛辣的酒液灼烧着他的喉咙,却无法平息他内心的那股燥热和恐惧。
是的,恐惧。
他不是在恐惧那个少年的权力,也不是在恐惧那把能洞穿一切的神弩。
他是在恐惧那未知的,却足以颠覆他所有认知的“规矩”。
他发现,自己那套在死人堆里磨砺出来的“经验”,在对方面前,就像三岁孩童的把戏,幼稚,且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