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慧月心道:“纸、笔已具,却不知他如何过墨这一关?做画比的可不是蛮力,他达到脱胎境也才七八年,这般修为,若用凡墨,可担不起这张画作!”
何准这边,已用天工笔蘸满了墨汁,一笔描下。墨迹如丝,自鹤喙起势,这一笔勾出修长脖颈的弧度。墨色浓淡相宜,干湿交替,翎羽的层次渐次浮现。
这老鹤乃是一只三千年的墨画成精,被何准描画其形,墨与墨之间自生感应。一股若有若无的力道从何准的画中弹起,顶得那画中墨色几欲飞起,再也留之不住。这倒不是老鹤有意刁难,却是本性如此,难以控制。
何准面色一正,屏气凝神,瞬间将灵气透至笔端,竟将这墨色压了回去,墨入龙檀,几达三寸。
老鹤受这笔意一击,身形微动,便将其力化去,一双圆眼陡然睁大,心道:“这小子,短短八年,竟然连跨两大境界,已成灵丹?倒是看走了眼!”
八年前何准在沉砚峰墨池脱胎,还是他亲自在池中注入的神血。当时何准脱胎所用神血,比老门主还多了二十斤。那时老鹤便已知何准不凡,却未料何准不凡至此。
老鹤暗赞“好娃儿”,心中已为何准生出了担心——作画之道,岂能以力强压?
何准强将飞墨压下,却觉那墨意从笔端传回,竟似是一种情绪,直达感知。
何准察觉有变,笔下却不敢停。他将笔端灵力化为数缕,均为柔和之力,将墨锁在笔端,迅捷无伦地接连数点,却是用上了从五禽戏中习得的鹤嘴手。这鹤嘴手模仿鹤喙啄敌,原是攻敌要害之用,被他以柔力使来,居然让这飞起的墨意停留了几分。
老鹤身为墨鹤,于墨之外,还有一个鹤字在,与鹤类相关的术法,一眼便能得得明白。
他将何准手法看在眼里,暗道:“他这鹤嘴手,攻伐时锐气全无,与寻常大不相同。便似温声骂人,以骂声传情,骂者故无怒,听者亦受用。怎么还能如此用来?”
当年何准脱胎,老鹤注血,因某种源由,在神血之中夹入了神兽云生兽的血液。这云生兽便是虎头鸟翅之形。后来他与时令误入方壶山,机缘巧合之下习得了诸般技击之术,其根基却是那僧人舍利传授的五禽戏。因了对这虎头鸟翅的了解,何准于这五禽戏中,又是对虎、鹤二形最是得其精要。
老鹤若知此事竟是因他而起,也不知会作何想。至于正招反用,招中含情,却是何准于沧澜城画世间百态,揣摩所得,虽也不甚精通,对付这懵懂的墨意,却是绰绰有余。
何准趁这墨意稍停之机,已经理解那情绪所结。那居然是一种不屑!
你以蛮力对我,已失风雅之意,设若因此胜出,无非匹夫之胜尔!不屑与敌,不屑与敌之至!
何准得知其意,不由灿然一笑。
吾以一支画笔,行走天下,所画之物,尽皆有灵。纵是我全不知风雅为何物,那又如何!
何准将笔一抬,如白鹤亮翅,任那墨意飞去无踪。又将笔一落,一带,已勾勒出老鹤的整个轮廓。再一笔,笔锋自成鹤翅纹理。其运笔之酣畅,泼墨之淋漓,落点之精到,如指斥山河一般,数笔落下,鹤像已成!
在场通画道者,老鹤居首,次者司徒慧月,再次者杨笛野。
杨笛野于画道之外,亦通音乐之道。他看得目不暇接,沉醉其中,良久说出一句:“此乐章也!”
司徒明月也看得暗暗点头:“这小子,居然已得我沉砚峰,飞毫峰,泼墨峰三峰之大略,只差了一味”
便在此时,适才飘飞而走的墨意,自空而回,似拜服一般,急急扑入画像之中,画像之神韵,至此完足!
司徒慧月在心内补道:“此子居然能令墨意拜服,举我画堂之众,谁能办此!已无缺矣!”
老鹤喟然曰:“奇哉!这娃儿因不知风雅为何物,竟成大风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