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承渊道:“他今日不当值,你去庑房找他过来。”语毕他走向茶榻,傅成暗松了口气,正叩首应诺,听他又说,“你师父今日也不当值,若碰上他,你只管跟他说我找你还有事,不必与他多做耽搁。”
傅成刚从地上爬起来,闻言一愣,不解地看了容承渊一眼。却也不敢多问,复又躬身再应了声诺,匆匆走了。
他一路赶回紫宸殿后供宦官们居住的庑房,因不清楚张为礼住哪一处,打听了两番才找到。张为礼听闻是容承渊寻他,没说什么,即往外走,傅成跟在他身后走出不远,还真碰上了自己的师父,刘怀恩。
刘怀恩已年过半百了,在御前虽不出挑,但平日做事也算踏实。只是他唯独看这小徒弟总不顺眼,平日动辄打骂,没人知晓缘故,傅成更有苦说不出,只得受着。
这会儿忽而看见傅成跟在张为礼身后,刘怀恩一下子又升起无名火,大步而上,就要扯傅成的衣领。
张为礼侧身一挡,傅成同时瑟缩着喊道:“容掌印寻我还有吩咐!师父有火,迟些再罚也不迟!”
刘怀恩被张为礼挡着,又听到“容掌印”三个字,踌躇几番,终还是收了手。他恶狠狠地瞪一眼傅成,转而对张为礼赔上笑,连连拱手:“碍了您的眼了!嗨,这混账惯爱偷奸耍滑,偏又长了张惹人怜的脸儿,张公公,您可别让他骗了去!”
张为礼淡然:“咱们只管为掌印办差,不管旁人如何。”语毕不再理会刘怀恩,带着傅成扬长而去。
张为礼走进那角房,容承渊正自顾品茶吃点心,见成跟在他身后,便朝傅成招了招手。傅成又紧张起来,低着头走过去,容承渊拣了块点心塞他手里,随手指指旁边:“去吃。”
傅成受宠若惊,一个字都不敢多说,退到容承渊所指的那个位置,规规矩矩地站着吃。
张为礼就自在多了,拉了张绣墩坐到容承渊跟前,皱着眉道:“来路上遇见刘怀恩,素日瞧着老实的一个人,待他这徒弟倒凶得很。”
“刘怀恩的确老实。”容承渊笑笑,手中茶盏放到身侧榻桌上,“对犯名讳这样的事比我都小心。”
“什么?”张为礼一愣,看了眼傅成,这才恍惚想起他的名字里似是有个“成”字,心下骇然。
骇然之后便是怒火中烧,张为礼想说什么,容承渊那话却好似只是随口一提,转而就说起正事:“你代我去后头一趟,向女官们卖个好。”
张为礼奇道:“怎么说?”
容承渊不紧不慢道:“先去尚宫局,让徐尚宫挑些可靠的宫女备选,最多六名即可;然后去尚食局,告诉林尚食,又有地方要添小厨房了,送一份合卫淑女口味的膳单给她。”
他说了这两处,张为礼已明白是怎么回事,笑道:“而后还要去尚寝局,让他们制新的牌子;再令尚工局、尚服局各自备妥衣装首饰;尚仪局与卫淑女暂且还靠不上,但备些贺礼献上也当结个善缘。”
张为礼说到这儿顿了顿,原想再说内官监,忽而想起容承渊适才说的是“女官们”,滑到嘴边的话化作一句疑惑:“不去内官监?卫淑女若是晋位,宦侍总该添的。”
容承渊衔着笑:“最多也就是添上两个,咱们亲自选两个给她。”
亲自选两个?
从御前吗?
张为礼知晓容承渊不是会大材小用的人,亦不爱做什么明升暗贬的事,一时不由困惑。但这困惑也就是一划而过,他不动声色地睇了眼傅成,即道:“那自是要没有其他依托的,咱们才信得过。”
容承渊微微眯眼:“长进了。”
张为礼忽得夸赞,局促了一下,低了低头:“我今日便会查清楚。”
“去吧。”容承渊说着便又端起茶盏,张为礼起身长揖告退,抬眸间又问:“师父今日可得空回府?还是改日?”
容承渊睇他一眼:“你知我不喜夜长梦多。”
张为礼会意,这便去了。他依容承渊的嘱咐将各处走了一圈,其余几局原就与容承渊关系亲厚,女官们自是连声谢过。末了去了尚寝局,掌事的尚寝女官苗氏、宦官黄献一同见了张为礼,待得将张为礼送走,两个人脸上维持的得体笑容便都僵
住。
他们对视了一眼,黄献左右为难:“你说这差事怎么办?”
苗氏面无情绪地垂眸:“还怎么办?自是顺着陛下的心意办。”
黄献屏息,朝东南方向拱手:“不怕娘娘怪罪啊?”
“怪罪也没法子了。”苗氏喟叹一声,连连摇头,“卫氏的底细,容承渊原不必让我们知晓。既愿意跟我们点破,又顺便阻了我们的人去扰陛下雅兴,便是卖了我们天大的人情。咱若受了这份人情却不还礼,日后在他那里便是面子里子全没了。”
苗氏这番话可谓一针见血。六尚局紧要位置上的女官、宦官大多与容承渊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唯他们两个是清妃荐上来的,又在执掌尚寝局的要职上,在容承渊跟前本就没什么“里子”,若再连面子都失了,那不就成眼中钉了?
黄献深以为然地也长叹一声,苗氏打量他:“那般底细,你没与清妃娘娘提过吧?”
“哪能呢?”黄献苦笑,“我何苦惹这个祸。”
“那就好。”苗氏舒一口气,不再多言,自去忙碌张为礼的嘱咐。尚寝局除了制绿头牌、记彤史与起居注,还掌管一应寝具。譬如这回卫氏若要晋封,不仅她本人要添东西,身边多了宫女宦,也需多添床榻被褥。容承渊着张为礼早些给他们带
话,他们就能早些开始准备,免得旨意下来后总有些手忙脚乱,更易忙中出错,倘若是个刁钻刻薄的主子,这就开罪了。
这般一想,他们又多欠了个人情。